第8章 第8章
下午时季弘远不敢多喝,就怕老鬼还没走。
可跟同村汉子吹牛打屁一下午,屁事儿没有,他这心就放下来了。
放心后季三郎他又高兴又心疼,高兴把鬼都骗过去了,心疼那好酒自己没喝多少,这可是玉娘亲自酿的,挺贵呢。
所以这些人约他去镇上继续喝时,季弘远想都没想就应了。
他跟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往镇上去,一开始还好好的,中途有点尿急,便去撒了泡尿。
刚穿好裤子他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一路飞回了季家,得亏他刚尿完,不然那场面……
季三郎红着眼眶心想,难不成以后他上茅房都得跟人搭伴?
向伯将鸡毛掸子‘啪’一下敲在椅背上,“老鬼都没你这鬼话连篇的本事,你小子得意坏了吧?”
季弘远脑袋越发晕眩,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这老鬼拿得是鸡毛掸子还是鞭子?不管是啥他书房里都没有啊!
感受到老鬼的杀气,他赶忙辩驳,“儿,儿何时得意了,儿只是不想往功名路上走,偏安一隅有什么不好?”
“那若是当权者以势压人你当如何?若有功名者看你娘子好看抢了去你又当如何?”老鬼以鸡毛掸为指,步步逼近。
季弘远往椅圈里缩,“那,那儿自然有法子避祸,为人当莫欺少年穷,儿这些年在县学也非白呆,现考个功名又不费事。”
向伯气笑了,“让某猜猜,你整日吊儿郎当还底气十足,可是凭着自己聪明又过目不忘?”
向伯看得出季弘远害怕归害怕,却没有好好读书的心思,心里不由冷笑,这小子是不读也得读!
他不像陆含玉那样讲理,这小子想要吃软饭,就得付出代价。
向伯是殷家家奴,他一辈子没成亲,只把陆含玉的亲阿爷殷十六当亲生儿子。
当年殷家出事,殷十六夫妇自知逃不脱,阻止他舍身护主,拼命将背着奶娃儿的他送出京城,他又将陆含玉当成亲孙女疼。
他阿囡长得好,承自殷家的酿幻酒功夫青出于蓝胜于蓝,哪怕不考虑报仇也绝不能配个甘于在村间地头蹉跎的二流子。
想到二流子,向伯声音森然道:“四书五经以你之能该倒背如流了吧?某就《论语》与你出个简单的题目,以二为题,你来做一篇策论。”
季弘远:“……”
别说他这会儿快吓尿了,《论语》中出现‘二’字的章节有十几处,他只是过目不忘又不是出口成章,破题都无处可破好吗?
向伯看他怂唧唧的不吭声,冷笑一声,“太难?那某给你出个简单的,你以‘君夫人阳货欲’为题做篇策论,这够简单了吧?”
季弘远:“……”哪里简单?简单在哪里?这题哪个考生看见都得是见了鬼的神情好吗?!
他梗着脖子,“儿,儿不服,这些并非寻常院试中会出现的考题。”
向伯黑洞洞的眼神中杀气更重,“枉你自诩聪慧,《论语》中以二单字出现的就那么一句‘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其他皆为连句,至于第二题,你别说自己不知院试中最常见截搭题。”
季弘远立刻反应过来,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阳货欲则出自《论语·阳货第十七》,前者为守礼,后者则是越礼乱政,这是要让考生谈礼法。[注]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厉害?天外有天,人外不止有人,还有鬼呢,你算老几?想要逍遥你也得有本事,无功名无上进心只想着得好处,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向伯用内力将声音逼得更尖锐。
蹲在房梁上的青衫看见向伯的手势,更加用力吹手中的芦苇杆儿。
于是季三郎觉得脖颈后的阴风突然更凶冷,他梗着的脖子蓦地缩回去。
“儿学,儿学还不成么!”季三郎感觉阴风越来越近,吓得眼泪汪汪,“儿一定好好学,认真学,把每本书都吃透,鬼祖宗饶儿一次吧!呜呜……”
向伯敲敲鸡毛掸,“某不信你了!”
“那,那您要如何?”季弘远看着逼近的老鬼,总觉得那双黑窟窿里会蹦出虫子来,吃他的脑髓。
向伯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你考中秀才,老鬼就信了。”
季弘远:“……”听听,这是人话吗?
虽然但是,秀才那么好考?好考他会不去吗?
“你若中了秀才,老鬼保证往后再不为难与你。”向伯收了内力,沙哑的声音温和许多,带着些许诱惑。
季弘远心里郁闷,凭啥鬼一张嘴,他就得去受那个罪。
他人哆嗦着,哭得发红的桃花眸子却滴溜溜转,“您所言为真?”
“老鬼绝不骗你,你若能考中秀才,老鬼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某生前藏起来的金银也都可与你,算做报答。”向伯语气更温和。
季弘远来精神了,“那儿怎么知道老丈说的是真是假?”
向伯心想这小子听见金银跟鬼都能亲近不少,可见还不是真怕。
他将怀里的水囊戳破,脚下开始流淌大片的血迹,声音猛地又阴森起来,“老鬼我死的憋屈,只有这一个心愿,又何苦骗人!就算是某骗你,你有的选吗?要是你不愿意……”
季弘远看见满地的血,惊骇得恨不能晕过去,紧紧抱住脑袋喊——
“儿愿意考秀才!谁不让儿考,儿跟谁急!!!”
话分两头,季弘远蹲在书房瑟瑟发抖的时候,与他约着去镇上续摊的同村汉子不见了人,正到处找他呢。
当然,谁都没找到,大晚上的这些人酒劲吓散了不少。
“那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有人吓得哆嗦起来,“不,不会让孤魂野鬼给,给吃了吧?我刚才感觉有东西摸了我鼻子一把,我,我啥也没看着。”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也……
胆大些的赶紧道,“咱们去季家看看?不管如何,人不见了也得让季家人知道。”
大家觉得有理,几个汉子恨不能挤成一团,几乎小跑着往季家去。
季家人刚吃完晚饭准备回房休息,就被这群满头是汗跑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季大郎问:“你们这是……”
“季三郎不见了!”
“下午他请咱吃酒,咱们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请他去镇上喝酒。”
“对对对,我们约好了去镇上吃酒,一扭头人就不见了!”
“好像有啥不干净的东西……”
……
季家人听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话,听明白一件事,三郎不见了。
陆含玉赶紧做出紧张神色,“三郎可是喝多了酒,醉倒在哪儿了?”
来人纳闷摇头,“按说不该,下午都是咱们喝的,他没喝多少,是不是回家来了?”
孙氏听见不干净的东西身子摇晃了下,心里发慌,“没回来啊,回来咱还能听不见动静?”
季二郎赶紧扶住孙氏,“阿娘你别急,我们这就出去找。”
“对对对,儿去多叫点人,点上火把一起找,总能找到的。”季大郎也赶紧道。
陆含玉掐自己一把,红了眼眶,“儿也一起出去找。”
来季家的同村也自责没看住人,大家点上火把手忙脚乱往外冲,刚冲到大门口,就听见了季三郎那声喊。
众人:“……”
有个汉子一拍脑门儿,“我是喝太多醉了吗?我刚才听见季三郎说要考秀才。”
孙氏来不及说话,本来陆含玉扶着她,这会儿变成她拉着陆含玉往书房冲。
不明所以的众人也跟着往书房跑。
向伯内力深厚,听见动静与青衫打了个手势,两个人趁季弘远抱着脑袋看不见,手脚灵活收起东西,飞快从窗户跳出去,藏在了窗户底下。
等人冲进门,才发现季弘远正捂着脑袋泪流满面,桌前还摊着好几本书。
“三郎,你这是干啥呢?”孙氏怕吓着儿子,上前小声问。
季弘远抬起头,因为众人手里的火把,更觉得眼前一阵阵光怪陆离,地上还全是血。
他眼神迷离看着孙氏:“阿娘你没看见?”
孙氏莫不着头脑,“看见啥?你想喝水?”屋中央有些水估摸着是不小心撒的。
陆含玉不动声色看了眼窗户,赶紧倒了杯水上前。
季弘远又看了眼其他季家人,眼泪扑簌往下落。
“儿见……”鬼了啊!!!他要不起面子了,在生死面前,脸有个屁用!
向伯在窗外用内力将声音逼入季弘远耳中,“他们啥也看不见,不会信你的,要是你敢胡说八道,某这就拉你入阴曹地府做伴,地府里也有科举!”
季弘远:!!!
孙氏看季弘远说了俩字就愣住,急得不行,“你见啥了?”
陆含玉小心翼翼道,“三郎你喝口热水,慢慢说……”
季弘远嘴唇哆嗦两下,眼泪淌得更凶,一把抱住陆含玉,“呜呜……儿见题太难了,怕考不中秀才,给爷娘和娘子丢人啊!呜呜呜……”
陆含玉:“……”莫名有点心疼他但又有点想笑怎么回事?
众人也:“……”
“见鬼了……”有人喃喃道。
季三郎啥时候这么上进了?前些日子不还要品味人间烟火味儿吗?
咋,下午吃撑了?
季弘远哭得打嗝,可不就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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