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黄芽菜煨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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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本来就是从薛老二家那边抄了小路过来的,就是想瞧瞧这穿得油光水滑的妇人找薛老二家什么事儿,结果听到什么二十两,娃儿的,一下就来了精神,双眼冒着八卦精光,“你是哪家的哩,啥二十两啊,宝珠年纪小,你可别欺负人哩!”
崔林家的一看那婆子就知道是个不好与的,想到司夫人交代不想事儿传出去,忙是摆了摆手,含糊说着“大嫂子你听错了”就一溜烟跑没了影儿。し
王婆没逮到人,又在薛二家外头吃了个闭门羹,这套不出消息心里跟小猫爪子挠一样的难受,正难受着就看见赵家媳妇从村子口走来,三步还回头去看,王婆瞧着有戏,忙是拉住了人问,“长平媳妇,那是哪家来的,当差穿那么好的,你认得不哩?”
“好像是司府崔林家的,她来这儿干什么?”赵氏顺嘴说了,尤是纳闷。
“上的宝珠家哩,唉唉唉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那宝珠可不跟司家那少爷订过亲么,宝珠娘在的时候我好像听过一耳朵,当时还以为她说大话哩。”王婆拍了下脑门,“唉你说,该不是真结了亲家的,那什么二十两把一个娃,不像是要接过去,唉唉唉,不会是来退亲的罢!”
赵氏还没说上第二句,就听王婆叽里呱啦了一通,正厌烦着要走结果听着最后一句也张大了嘴,看王婆那一副挤眉弄眼得了惊天秘密似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眉头,“许是你听岔了哩,清清白白一女娃娃,这话可不能乱传的。”
“啥乱传哩,你这话说得我咋那么不爱听,肯定是司家来人退亲,拿银子打发,分明是在欺负她家没大人!”可心里却是动了动,二十两喂,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银钱,她家汉子辛辛苦苦干一年才有三四两,哎哟,一小娃娃白的二十两,她晓得那崔林家的为啥捂胸口咧,肉疼的么。
长平媳妇看她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不想好的,这人什么风气大家都知道,也都避着点儿,当下挎着篮子说还要忙活家事儿走开了。
王婆瞧着妇人高挑背影白了一眼,她还不稀的跟她唠嗑,王婆拍了拍刚才爬篱笆蹭上的灰,面上带着喜色地往薛老小家去,薛老小的媳妇才是个说话人哩。
薛老小的几间房子在村子东面,占着好风水,门前就有一条自山上淌下来的小涧。年前又新砌了间屋子出来,围着屋子的篱笆更是重新圈了好大一块地。为了多占的地,邻里间也不是没有口舌冲突,可没哪个是比薛李氏更有能耐的了,硬是没将这篱笆往后缩半分的。
平日篱笆院总闭着,王婆到时推了两下门,篱笆后头杵了根木棍,哪里能推得开——大白天闭着个人,还不知道再做什么。王婆鼻孔轻轻哼了一声,下一刻闻见那屋中传来甜香味儿,便猜到是这薛李氏又在弄吃食了。呸,这样防着人就像谁要过来揩油似的。
她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可到底还是腆着老脸喊了起来:“薛万媳妇!薛万媳妇!”
王婆在外头喊了几声,那头屋中才探出了颗滚圆的脑袋,两个髽髻晃晃的,“喊啥呢,我娘在忙哩,没空和你唠闲话!”
说话的是薛万的二女儿,如今也有□□岁了,说完话就要转身回去。王婆也不恼,脸上带着笑容,抢在她进去之前又道:“不是闲话,是薛老二家的事情,镇上的大户人家刚来人去了薛老二家,你进去跟你娘回了这话,你娘……”
话还没完,躲在屋子里的薛李氏就叫唤了一声:“来弟,去开门!”
王婆面上喜滋滋的扭着腰进去,临进门时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早叫这又想又甜的味儿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要说村里头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唯独这薛老小家油米不缺。她这隔三差五的过来,也是打了能时不时蹭些边角吃食的心思。
那薛李氏正站在灶台前翻动锅铲子,家里头几个孩子都拥在前头,点了脚尖往灶台上瞧。薛李氏被闹得心烦,只往王婆子那瞧了一眼,就立即回身去拿了浅碟盛要起锅的东西。
眼瞧着起锅,那几个小的更是忍不住了,各个扒拉着薛李氏的袖子,想要先尝上一块。那薛李氏将手里头的锅铲重重一丢,虎着脸大声斥道:“都抢什么!教你们的那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有吃的就凑上来,也不嫌叫人瞧了笑话!”
这话说得王婆有些讪讪,不过她哪里会为了这就跟这薛李氏闹僵,想着心中那事反而暗暗得意,等她说了不由薛李氏不给自己赔笑脸。
“我道是些什么东西,还不是你给这些皮猴做了吃的。”王婆笑道,只见那是薛李氏最擅做的花生酥糖,色泽黄亮,甜香诱人,裹着厚重的糖浆,瞧着都让人嗓子发痒。“我来是要同你说桩紧要的事哩。”
薛李氏早将王婆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自己平日也没少让她占好处,心中也有些瞧不上她。什么紧要的事,呵,怕不过是闻见了她这花生酥糖的香味儿故意寻的由头来馋嘴的。
想到这,心里越发不屑,故意将整碟子才起锅的酥糖递给了大闺女招弟,“去,端去那屋去吃,每人两块,不许多吃了。”然她这话没说完,三丫头就偷了一块塞进了嘴里头,薛李氏自然又是一阵打骂。
这番下来,王婆被晾在了一旁良久,“不是我说,几块酥糖还值得你这般打孩子呢。”
薛李氏一愣,随即作罢将几个小的赶了出去,自己转过朝着王婆冷冷讪笑,“哟,王婆今儿口气可是海了去了。咱们村可不是人人都能吃上这些的呢,怎么今儿就成了不稀罕的了?”
王婆忙去拉拢她,笑滋滋道:“镇上司家同你家成了亲家,这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哪还少的了!”
“什么亲家?”薛李氏皱着眉头问。
“你不知道?薛老二可是本事哩,当年早早就跟镇上大户司员外家攀了亲家!”王婆又将先前见到村口那衣裳体面的婆子的事给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薛李氏听后不动,眼咕噜一转多了丝不确定:“什么亲家,镇上人家怎么看得上那黄毛丫头。说不定……说不定真是你听岔了呢。”
王婆心中一乐,想她也是动了心思了。二十两银子呢,可不是个小数目,这薛李氏也不是小气人,自她身上捞不着好处,王婆也不会隔山差五殷勤着过来。
果然,那薛李氏忙拉了王婆坐了下来,转过身去又将才炒扣在簸箕下的一盘干煸花生拿了出来递去了王婆面前,笑颜道:“原是想留着给孩子他爹的,你也好几日没来我这陪我说话了,快趁着热乎多吃些!”
王婆也老不客气,抓了几把投入了口中,这才慢慢悠悠的说道:“那司家是什么心思哪里是咱们能管得住的,不过……那薛老二刚下土,那一家可是没主心骨没顶梁柱了呀!一个小丫头手里头捏着大笔银子……啧啧,可是不安全呢。”
“可不就是这话!”薛李氏面上带着担忧,顺道去拍了拍王婆的手,“要说的咱们村也算太平,可我瞧着这两日可有不少眼生的在村里头转悠,也不知是不是旁的地方来的不正经人。”
王婆上道得很,“可不就是这话!”她日日闲来无事就在村子中打转,哪里来的什么外乡人。
薛李氏便顺道站了起来,“我可得去嘱咐她两句。”那二十两银子就像是在挠着她的心,恨不得立即就去亲眼见了才稳妥,可这临出门前又颇是怀疑的问了一句:“真有二十两?”
“千真万确二十两!”王婆也不想她这般心急要去,忙将人拉着了,“你总不会这样要去吧?”她见薛李氏回过神来立即踮着脚凑了上去,咬着耳朵嘀咕了一番。
渐渐的,薛李氏眼中发亮。“王嫂子,还是你想得周到!”
猪肉虽好,薛宝珠最中意的还是那两根骨头,宝霖宝琴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天气冷了汤不会坏,即使打了冻,想吃解后烧了就行。她早早把骨头放入温热水中,用抹布逐根洗清爽,尤其是骨头缝里的血沫、杂质,都要抹掉清洗,再把直通骨劈断,劈开两片,放进大铁锅里,加入葱、姜、八角、萝卜等,然后放入足量的冷水,用大火烧开,撇去浮沫转小火慢慢加温炖。
熬到最后会变成浓白的汤头,拿砂锅盛上,最后再撒上香葱,香气漫过厨房,飘出老远。
还有搭配做的窝窝头,粗糙的棒子面渣渣粒粒的,毕竟没有白面吃着舒服,薛宝珠以前吃多了精细口儿就特别喜欢这些粗粮,还有幸在京城尝过一回仿膳的小窝头,过了细箩的棒子面和上白糖、桂花,蒸成栗子大小的精致窝头还不够她几口吃的,那味儿好是好,可哪有这么吃过瘾。
薛宝珠捡窝头底下又深又大的给宝霖宝琴,这样的窝头蒸的时候气足,吃起来更香。薛宝霖捧着一碗猪骨汤喝完,搛了里头一块筒骨啃干净后嘬骨髓,那滋味更是鲜不可言。这才短短过了一月,跟前头用白水灌肚子的日子可是天差地别了。
“姐,我明儿帮你一块儿去罢。”怎么说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薛宝霖有着自个的小心思,“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能帮忙哩。”
薛宝珠看他搁下碗,板着小脸严肃正经的样子,扑哧笑了记,揉了把他毛绒绒的脑袋,尽是玩笑道,“别人欺负不着,你姐厉害着呢,你看姐姐拿菜刀的样子就知道了嘿哈哈——”
薛宝霖的脑袋被一阵□□,小脸上起了轻微的懊恼,而旁边薛宝琴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更教他没来由冒了火气,噘着嘴气恼着从薛宝珠手下逃了出来夺门而出了。
“……”薛宝珠看着落空了的手有些怔愣,宝霖……这是生气了?她把人弄不高兴了?
莫大娘方才端了空盘去厨房回来见宝珠傻愣站着也不知道发生啥事儿,就看薛宝琴在那儿锅锅锅锅的叫着。“宝珠,咋的了?”
薛宝珠回神,到底是姐弟俩间的小摩擦,没到往外说的地步,遂摇了摇头,笑着岔过,“大娘,宝霖宝琴还得再劳烦您带一阵儿,等忙过了下月十六就快过年了,再摆摊儿不合适了。”
莫大娘点了点头,帮忙带宝琴也不是什么特别累的活儿,何况宝霖人小鬼大,也能搭把手,偶尔跟狗蛋去玩了回头也能揣点鸟蛋鱼虾什么的回来,薛宝珠从李家拿的那张网还是俩混小子用得多,就是少不得得担心掉河里什么的,也给拦着不让去的。
“天冷了好好歇歇,我瞧着家里的米缸是满的,够吃的了。不贪心是好,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别光紧着弟弟妹妹,自己个儿也要紧。”
薛宝珠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莫大娘是个极好的人,总能叫她感觉到温暖,就好像小时候跟姥姥在一块的时候。“嗯,我晓得的。”
自打大雪后,天儿是一天天冷下来,薛宝珠特别受不了冷,早早就把那床厚的棉被拿出来用,又有宝霖宝琴两个小暖炉烘着,总算挨得住。就是屋子里还是冷了,她琢磨着等收摊了去木匠地方转转,让给折腾出个火桶子。大概只能弄出个简易的,一圈木板箍起来,下面也不要底,中间有一层隔板,火盆放在隔板下面,人可以围坐在火桶外面的凳子上,把脚放进隔板上,从脚底能暖和起来。
日子眨眼到了十二月十六,薛宝珠起了个大早,发现外头就蒙了一层白霜,窗户上也是雾蒙蒙的,薛宝珠穿着衣裳下地儿,就给冻得打了个哆嗦,又往身上套了件儿,呵呵手拿烧开的热水洗了等手指灵动了才给俩小的准备吃食。
今个不用赶摊子,司家少爷身边的小厮福贵前儿个说只要辰时中段到喜来坊就好,她又在月初问过喜叔,今儿个也要去镇上,正好搭牛车去。
薛宝珠出发的时候看里头宝琴好像醒了,闭着眼拿脑袋撞枕头棉被,一副不安稳模样,宝霖在边上给她轻轻拍着,回头看到开着的门缝瞧见姐姐,抿了抿嘴,继续一下一下抚着宝琴后背安抚,摆了摆手示意薛宝珠走罢。
果然没几下,薛宝琴转觉又睡了,宝霖也缩回了被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还哼着不知什么词儿的调子,反正她是瞧出来了宝霖带小孩儿越来越有样儿了,就是跟她好像从那天起就一直暗置着气。
虽说后来都跟平常一样,可她总觉得小孩儿心里藏了事儿,她问也问不出,只能急在心里,又因着忙活生计耽搁,心想着等司家老太太过寿这茬过了,就在家待着好好过年,把薛宝霖的问题给解决!
牛车转着轱辘吹着冷飕飕的,孙喜赶得快了些,可也把脸儿冻僵了。等薛宝珠到了喜来坊接过伙计给的一大碗姜汤猛灌下去,才觉着缓了过来。食肆里人不多,就挨着薛宝珠旁边坐了一桌,正聊天说起司家最近一桩了不得的喜事儿,司家进贡的百来匹云落缎得回来好多赏赐,都是马车拉着往前头过的,还有金陵裴家变天,那司家比起江南首富裴家那就不够看的了。
薛宝珠还没听清是怎么个变法,就看到司家来人找了过来,忙跟掌柜的谢过搁下碗跟着来人走,经过旁的时只隐约听到裴劭二字,不过也没往心里去。
司府坐落永安镇最繁华的街上,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红绸,洋溢喜气。薛宝珠跟着人从后门进,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迈进去才知道里头有多大,游廊柱子上的朱漆都是新刷上色儿的,雕梁画栋、层台累榭,一波又一波在整个宅子里穿行的仆婢,跟电视里一样的情形活生生在眼前那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最后不得不说,整个司府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富贵奢华,喏,就连小丫鬟走路瞧人都是昂着鼻孔的。
薛宝珠被带到后厨,一路来没少被打量两眼的,看完还都嫌弃得不行。薛宝珠瞅了瞅自个一身收拾过的衣服,除了有点过分裹成球之外也还行,比起这些虽然吃住穿不愁但失去自由的不知好多少。
这头她进了后厨,里头已经忙得热火朝天,福贵也露了面儿,跟块头魁梧明显是一把手的厨娘知会声,说是给老太太做点心的。薛宝珠前些时候又做过几回,每回都是司寇给试的,一直等到那位挑嘴的少爷满意了才被放过,那面儿料儿都不知被浪费多少,她都怀疑是那位少爷故意使绊子,不想让她舒坦赚银子。
王厨娘可不管来什么人,一听是少爷请来给老太太做点心的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来回扫薛宝珠也没瞧出朵花来,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能做出啥好的。但看那丫头眼睛圆圆大大,身上穿破烂点,勉强算的上一副好模子,难道是那位主儿吃够了山珍海味换乡野小菜了?
薛宝珠被人这么打量也有点毛毛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咧开一口白牙,“大娘,有啥要我做的么,我可以帮忙哩。”
王厨娘想说让她别杵着碍事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噎了噎,扫过一眼厨房里头的景象,指了一处道,“点心是最后上,不急一时半会儿的,你先给福婶打个下手。”
那边厅上酒桌已然摆好,老太太和贵妇小姐们正在前头搭的戏台子那看戏,离午时不剩几个时辰,半点儿不能有错。
薛宝珠机灵往福婶身边去,福婶正烧鱼,一股子爆姜葱蒜的刺鼻儿,薛宝珠看了两眼,总觉得大蒜子搁多了,虽然腥气是去了,可味儿就没那么好。“大……大娘,蒜放多了,捞两瓣儿出来刚好。”
厨房里都是大火烧锅轰轰响,薛宝珠只得扯着嗓子吼,结果正好遇着福婶停下动作,那声音就搁明显了。福婶回头一瞧,一黄毛丫头呢,竟还敢指教她做菜来了,直接黑了脸儿,把装着鱼的筐子一甩,“来帮忙是罢,喏,把鱼弄干净去!”
“……”薛宝珠暗恼自己多话,倒也老实拿着鱼去了,这么冷天儿习惯了用温水洗菜洗衣的薛宝珠陡的接触到冷水冻得缩回手,就招来王厨娘一记颇有深意的眼光,一咬牙浸在水里仔细弄了起来。
“王嬷嬷,大夫人的燕窝羹好了么?”一名穿着鹅黄袄裙的丫鬟站在外头,掩着鼻子问。
“好了好了,清竹姑娘等等啊,福丫头还不赶紧给姑娘端过来。”王厨娘忙堆出笑脸道。清竹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可得讨好着,将来也好在大夫人面前说上话呢。
圆脸的福丫头跟名字一样福气仔细捧着木托盘儿端了出来,后者接过,拿帕子抹了抹被福丫头捏过的地方。
“清竹姐姐等等我哩,少爷说燕窝好,给燕儿姑娘弄点尝尝,分把我一些。”另一名同样穿着鹅黄袄裙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道。
清竹蹙了蹙秀眉,搁在外头拿了一盅给她,脸色怪是不甘愿的,“那燕儿倒是个好福气的。”不过是个绣娘,还当小姐身子,仗着少爷宠尽给宠坏了。
绿儿像是瞧出她想的,吐了吐舌头,“照我说燕儿哪有姐姐模样好,反正少爷退了亲,等大夫人给少爷找通房了,肯定第一个想到姐姐!”
清竹叫她这话说得舒展了眉眼,嘴上仍啐道,“净瞎说。”可脸上却是绷不住笑意。“都是些寒门小户的想巴望司家,那燕儿是,长渚村的乡野丫头也是,少爷气得看也没看就把画像都烧了,想想乡下能养出什么好东西,肯定黄丑丑的,身上都能掉下土来的,得亏大夫人想得远见,叫我说……给的三十两都是浪费!”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蹲在地上洗鱼的薛宝珠就被这么忽略过去,可再想到那丫鬟口里的,啊呸,她又不是埋土里长的,还掉土呢!磨了磨牙根,清竹……好么,她记下了!
“宝霖,宝霖——”
“薛宝霖——”
“狗蛋儿——”
孙长明把火把举得高了点儿,好把路照得清楚些,说是路,其实都是人踩出来的,边上还有横生出来长了刺儿的枯枝,划到脸上可疼,他干脆走在前头开路,“宝珠,你慢点,跟我后头踩稳当了。”
薛宝珠却是突然停下来拽了记孙长明的衣角,“长明哥,你听着声儿了没?”
“什么声儿?”孙长明诧异回头,也作势静下来细听。除了呼呼风声刮蹭着,似乎还夹杂了一道细微的呼救。
“是宝霖,是宝霖的声音!”薛宝珠眼中陡然迸出欢喜精光,拽着孙长明衣服急急说道。
“嗳是,我也听着了,别急,可能就在下边儿呢。”孙长明这时也听出来了,忙是跟找寻的人们喊道,“大家别找了,人在这边儿!”
众人听找到也是松了口气,忙是围聚过来。薛宝珠循着声音找着了一滑道,火把一照,底下果然躺着俩小的,估摸是踩空了滚下去的,坡道抖,俩个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是,薛宝珠眼尖看到弟弟手上斑驳血迹,一壁被冻得红通通的,看着可是渗人。
“姐,我爬不上来哩。”薛宝霖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委屈哭腔,这一开口直接把薛宝珠的眼泪给逼出来了。
狗蛋娘在旁边看着没动静的狗蛋连着叫了几声,更是心焦得不行。
“狗蛋没事,我给垫着哩,嘶——”薛宝霖细声细气儿回,推了一把人,才让狗蛋从他后头露了脸儿,畏畏缩缩唤了声娘,一下给哭上了。
几个男人找来粗绳吊着下去把俩孩子抱上来,狗蛋娘一把掳过狗蛋对着屁股墩子就开打,一壁打,一壁哭着骂,“你个混崽子要吓死你娘啊,说了多少次不让你山上玩就是不听是罢,还带宝霖一起,你看你害大家伙都担惊受怕,我打死你个兔崽子!”她就怕哩,混小子一直惦记山上有好吃的野果子,自个拦了又拦说了又说,结果一字儿都没给听进去,还连累宝珠家的,可不气人么!
狗蛋娘气坏,手上劲儿也大,打的狗蛋直讨饶。他就是怕他娘打刚才才不知声,结果被宝霖戳破,这会儿嚎得更厉害了。
薛宝霖也被薛宝珠抱着,一检查就嘶了一声往回缩脚,可那明显迟缓的动作叫薛宝珠一下看出问题来,“伤着腿了?”
说完就直接动手撸上了宝霖的裤腿,瘦巴巴的腿儿连膝盖都磕得血糊糊的,薛宝珠暗暗吸了口气,冷着声音道:“能站起来么?”
薛宝霖几番挣扎着要站起来,可都不能成事,含着眼泪摇头,可眼神中还带着倔强。
薛宝珠也恼他,山上头有猛兽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前年隔壁村子还有个人上了山就没能回的。饶是这次发动了村子里老少男人结伴入山的,各个也都是提心吊胆,说不出的小心谨慎。薛宝珠前两日还觉她这弟弟长进了,却没想到调头就跑进山里头来了。
“姐——”薛宝霖晓得宝珠是生他的气了,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喊。
孙长明瞧着这姐弟两个之间气氛不对,忙从中圆和:“算了算了,人找到就好了。”他又朝着薛宝霖道:“找不见你,你姐脸都吓白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薛宝霖豆大的眼泪直往下头滚,伸出手拉着薛宝珠的衣角晃荡,“姐……”
“你知不知道整个村子都叫你们惊动了!大家伙受冷受冻的进山来找你们,你有没有想到过你任性妄为还要折腾拖累旁人?”薛宝珠当着众人的面再也忍不住,声厉词严的朝着薛宝霖道。“你说这山上头难道就有什么勾着你非要不可的东西?”
要说她见了宝霖的伤,哪里有不心疼的,可他错了就是错了。还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薛宝珠更不可能偏袒,狠着心责骂了起来。
而薛宝霖也知道是自己犯了大错,惹怒了姐姐,强忍着眼泪望着薛宝珠。“我、我想上山采菌子的……”
“我听说山上的菌子拾了去镇子上去卖,能卖好多钱。”薛宝霖语气孱弱,似乎还在担心薛宝珠为了这个事情责怪自己。“我想给卖了贴补家用……”
他听人说过镇上酒楼有道名菜叫杂菌煲,用鸡汤吊制,加入菌子,清香、鲜滑,温润滋补,天一冷供不应求,正大力收购山菌子,他就想到山上来碰碰运气。可惜好不容易采到的一点一块摔下来给压烂了,薛宝霖拈着一根蔫烂的,脸上神情看似快哭出来却还强忍着。
众人只当薛宝霖是跟着狗蛋两个小孩一块上山来玩的,却没想到旁有这样的原因在里头,各个都生出了可怜之心,若说之前还有些怨气的现在也全都消了。
薛宝珠听了,心里头更是宛若被针扎了一样,也跟着眼眶泛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口,实在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犹豫了半晌才咬着牙道:“有姐在就不要你拿性命出来冒险!”薛宝珠心里头也是懊悔不已,这阵子积累下来,家里头已经不像的当初那样拮据了。可她总当薛宝霖年纪小,就没跟他说过家中财政情况,竟没想到会险些酿成了祸事。
可薛宝霖却丝毫不为宝珠的这话所打动,反而眼神愈加坚定了起来,“我不要姐姐赚钱养活我,我是家里的男丁,会照顾好姐姐和妹妹,我不要让别人说姐姐的闲话!”
这声音很是响亮,薛宝霖中气十足的喊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几乎叫每个人都脑中一震。
孙长明先是眉头皱了起来,顺口问:“什么闲话?”
宝霖吸了吸鼻涕,“是林宝根说的,他说大家都知道,村子里也传遍了,姐姐被司家退了亲,等除了孝就是要找户好人家嫁也难。”
“家里有我、我跟宝琴,寻常好人家的哪有闲钱将养,娶媳妇还带拖油瓶进门的,说只有村里的赖皮脸还有上了年纪的鳏夫……”薛宝霖打摔着到刚才一直忍着没哭,说到这儿到底忍不住,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坚持哭嚎了起来,“我才不是拖油瓶!姐姐也不会嫁给糟老头!我要赚钱养活姐姐!”
薛宝霖的话一出,在场俱是惊愕不已,没想到林宝根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么恶毒话来,纷纷表示自个不知道这茬,教宝珠别往心里去。
薛宝珠退亲的事儿大家伙知道那都是王婆闲话牙子,也有不少人把目光落在了麻子脸的王长龙身上,又转去了林宝根他爹铁柱那,这俩人的婆娘一个成日里闲话牙子,一个精明算计又刻薄,也不知是哪个给娃灌输的,不然就林宝根能说出这种话来。
薛宝珠那个气啊,心里头十分后悔刚才没抽林宝根那熊孩子一顿,绷着一张小脸把薛宝霖抱紧了点,瘦削肩膀一耸一耸,叫人看着更觉着孩子可怜。
林铁柱没想到是他儿子一张嘴惹得,心里也懊恼不行,他家婆娘什么性子他也清楚,凡事都依着他当成祖宗养,他说说不过,打又叫她给护着,这回去他非得好好教训不成!“宝珠,这事儿对不住,宝根年纪小,听风是雨,回头我定好好教哩。”
薛宝珠闷不吭声,倒是那边被张氏揍完了屁股的狗蛋插了嘴儿给宝霖说,“我也听到过,不敢跟你说,王婆到处跟人说哩!”
王长龙原本就担心有自家婆娘的事儿,没成想还真是,恨不能立即挖个地缝钻进去,偏又被狗蛋指着自己鼻子,如何逃得了。“这个嘴上不把门的臭娘们,看老子回去的怎么收拾她去!”被众人的视线盯得整张脸黝黑的麻子脸都火辣辣的烧,王长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老村长皱着眉头道,“你那媳妇,家里事情没见到办多利索了,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掺和,哪里闹事总有她在里头挑事!人宝珠带着俩孩子过日子已经不容易,你婆娘还要把人往绝路上逼不是!”
“这……”王长龙苦着脸,被当众责骂心里头也有些不服气,“她这么个大活人,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哩。”
“你管不住她,趁早休了娶个本分的,省的我们整个村子都不安生!”老村长也恼了,吹胡子瞪眼的冲着王长龙喝斥道。他又看了眼薛宝珠和薛宝霖,“这娃可险些因为你婆娘的那张毒嘴出事!”
村长当着村里头人的面怒骂了王长龙给薛宝珠姐弟两个出口气。薛宝珠却没心思,就连找人算账的心思也都往后按按,看薛宝霖动不了腿担心得不行,最后还是孙喜出面把人背下了山,又让人去镇上请大夫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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