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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农家炖鱼


  

  乡下年味重,家家户户都应景贴了倒过来的福字,还有寓意的春联,洗刷打扫都赶年前忙活完了,余下就是忙活一张嘴的事儿。比起邻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媳妇婆子,薛宝珠可谓是过了个轻松年,家里新修葺过,加上之前败得干净,收拾起来还算省力,何况还有裘和使唤。

  翻出来的杂物能改改了用,不能改的只能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薛宝霖腿伤好了很多,就是薛宝珠不让他多下地,还是得了常空说适当走走的画儿才不至于连过年都躺床上。

  “姐,他削的那是啥哩?”薛宝霖看裘和在院儿里捣鼓了一早上,脚旁的簸箕里堆了几个圆的扁的物件好奇得很。

  薛宝珠正给宝琴扎啾啾,小孩儿的头发软乎乎绒绒的,手感很是好,就是头发少了啾啾没扎成,反而多上手揉了几把。正被抗议呢,听到薛宝霖问看了眼簸箕,别说,还都按着她要求来的挺有模有样,“是给你们俩玩的。”圆圆长长一块块的是积木,还有能拼起来的七巧板。

  听到是自个的,穿得圆滚滚的薛宝琴颠颠跑过去,蹲在簸箕旁捏了一个圆溜溜的看,接着就往嘴里塞,让裘和给拦下,后者把弄好形状各异的小木块又检查了遍,确认没有毛刺才递给了她,严肃认真地交代了句不能吃。

  薛宝琴有些可惜地盯着看,那点忧愁很快消散在有新玩意的欢喜中,捧着去找哥哥宝霖玩儿。

  今儿大年三十,薛宝珠早前备齐了年货,跟裘和两人推回家的路上还遇着薛李氏,她分明瞧见薛李氏看东西时那算计精光,可等了两天居然没见小叔家来人,搁在往年就是查探也要来查探番的,倒是稀奇了。

  家里没有亲戚往来,照例备下的瓜果糖的落了宝霖宝琴肚子外,还有狗蛋来吃,而原本跟薛宝珠玩好了的李玉香倒是再没来过,薛宝珠瞧了眼搬了把椅子在太阳底下晒的某人,心里门儿清。因为这些个,家里到底比旁个冷清了点。

  不过除夕夜的一顿,吃的不能冷清。

  那尾养了好几日的草鱼逃不过被杀的命运,薛宝珠利落收拾后晾过水气,用布帕把鱼身上水吸干,而铁锅洗净后也得抹干,再用生姜把锅擦一下,让锅里有一层姜汁,之后烧火倒油,油温热后,控着小火把鱼放下去慢慢煎。

  等鱼煎到两面金黄色起锅,锅内另外倒底油,将花椒、泡姜、泡椒、自个做的豆瓣酱等倒下去爆炒,然后下醋、黄酒、糖等调味,最后下鱼加水炖,下葱、蒜,还有豆腐皮,香干片儿等。等汁快收干时候下香菜,装了满满一盆搁在桌子中间就占去了一大块儿,年年有‘鱼’,边上把猪尾巴穿在猪头上煮,有头有尾;还有鸡鸭肉的六畜兴旺,几个解腻的炒素菜,满满当当烧了一桌。

  过年菜吃不完也没关系,让裘和带着宝霖提着一点儿鱼肉菜和供品去薛老爹坟头,今儿是头年,她和宝琴是女娃上不了坟头,就在山脚下等着。

  下晚的时候,外面陆陆续续地有人家开始放炮仗了,这是有人在吃年饭过年了。

  薛宝珠自个摸出了留底儿的桂花酒,给俩小的和裘和泡了菊花茶,里头沁了冰糖,有点甜滋滋的也能当个喝的。

  桌上菜肴冒着袅袅热气儿,火桶子搁了桌底下,薛宝珠把脚踩在了上头,脸儿熏得红扑扑的,看裘和闷声递过来的碗,看也没看地给自个斟满了。

  “酒。”被无视的某人只好自己提了要求。

  薛宝珠轻轻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喝酒误事,少沾为妙。”她这是为自己的清白考虑哩。

  “……”意会了的裘和目光落在某人并不明显的特征上,抿了下唇角,勾起一丁点弧度带出的笑意里意味明显。

  薛宝珠气闷,可也不能跟没眼力见的计较,另搛了猪蹄啃。吃得高兴了,索性用两手抱着一个蹄尖儿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红艳艳的。她在家里娇憨惯了,因嫌用筷子夹着猪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干脆用手抓着吃,也没人笑她。

  这模样看在裘和眼里,又是皱眉,好像有哪里不对。然想了又想,归根结底可能在有失斯文上,可看少女乌溜眼儿笑成弯月牙的高兴劲儿,想说教的话哽在嗓子眼儿发痒,最后轻咳了一声,自己起身去倒了杯热茶喝。

  薛宝珠看他那样,心底哼了一声“装”,她是看出来了,这人八成也是跟司寇一德行的,厨房不入,收拾搓衣不干,还拣茅房太脏让她刷洗,最过分的是还打她洗澡桶的主意!对付这种的,就是不搭理,尤其这人还欠着自个钱呢!

  一壁想着,薛宝珠不小心吃着辣子,咳咳猛呛起来,忙是灌了口,一下去桂花酒的甜香冲淡稍许,又是灌下去一杯,才觉得好些。

  炖鱼又麻又辣,大冬天里吃最是过瘾,宝霖和宝琴爱吃肉,裘和不吃辣,一整盘鱼都叫她给包圆了,桂花酒也不知不觉灌了不少,等觉得肚子快撑破的时候才放慢了速度。

  “宝琴,你兜里掏什么?”薛宝珠迷瞪眼看,就发现小宝琴低着头嗑着什么,皱起眉问。

  被点名的薛宝琴把手里的全塞了嘴巴,鼓出两边腮帮子猛摇头。

  “……”

  薛宝霖立马捧住她脸蛋儿往中间挤,那糖儿就兜不住了,等往外掉薛宝霖忙松开手,嫌弃道,“咦,薛宝琴你脏死了!”

  薛宝珠也是皱眉,小孩儿爱吃糖似乎是天性,那柚丝儿糖和灶糖她藏得再好都能让她给找着偷吃,牙齿已经有隐隐蛀掉的趋势,只得防着。更别说现抓着,肯定得立立规矩!

  “嗳嗳嗳!你别用那个擦!!”薛宝霖一看妹妹机灵躲了,就往他那堆书里去,生怕搅和的只能跟在后头翘着脚追。

  薛宝琴当玩呢,跑得撒欢,最后被薛宝珠逮到了桌旁,唬着脸隔着厚棉袄拍了两下屁股才消停了。

  薛宝霖把掉地上的书册踮着脚放回架子最上头,册子没多少,还有些旧,再加上时常翻都有破页儿了,不认得的字儿就拿木枝在地上比划学写,这些日子养腿伤错下的,自个在被窝里戳指头,薛宝珠看在眼里,教育过宝琴转到了宝霖身上。

  “宝霖,咱们去镇上让先生启蒙好不好?”

  薛宝霖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扑灭,乖巧摇了摇头,“不去哩,等青彦哥回来也能教教我!”

  薛宝珠想到听说要回来的莫青彦,心里那份悸动已经慢慢减退,似乎是自己慢慢取代原主而活。“人万一中了状元,以后要当大官哪有空教你啊,宝霖将来不是也要考科举谋前途么,早些去也好。”

  薛宝霖心里很是心动,可晓得自家情况,到底没跟着应声,光摇头了。“姐答应的,开年了带我一块去镇上卖,上学等我挣够了再说哩。”

  “……真有志气!”薛宝珠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思,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心里却是种下了想法,宝霖过年就六岁了,启蒙刚好,先前在镇上盘个铺子的想法又活络起来。

  外头炮仗声一直延续到月亮高升,薛宝珠酒足饭饱抱着妹妹跟宝霖坐在小屋的炕上开始讲故事,火桶里头的柴火哔卟烧着,姐弟仨这年过得暖呼呼的,少了个人也没发现。

  等哄睡了宝霖宝琴,薛宝珠才一脚轻一脚重的往薛老爹那屋走,今儿烧了一桌身上沾味儿,洗过才能睡舒服的。

  月光扫了院儿里亮堂,薛宝珠前头喝下的桂花酒这时候上了劲儿,眼前的门都显重影,伸手去推几次都推了个空,而外头不知哪家小孩儿还在玩那二踢脚,炸得啪啪响,传在耳里闷闷的,薛宝珠不由掏了掏耳朵,好不容易推着门板走了进去。

  屋里一簇烛火随风摇曳一记被熄灭,薛宝珠觉得里头闷热,踉跄跄拿矮脚凳子垫了下爬着推开窗子,月光与风一同而入。转身的薛宝珠入目就是一具□□白花的*,月光笼下,*主人的俊美脸庞不似真人,宛若谪仙。

  冷风灌入,水面漾开波纹,薛宝珠馄饨脑子打了个机灵,眼前更清楚了——清风玉貌的少年郎,脱了衣裳竟是那样硬朗。紧窄腰腹上肌理分明,肌腱上泛着蜜色光泽,紧实又精悍,水珠顺着他胸膛往下……

  “咕”的吞咽声突兀响起。

  ***

  少年手中持着水舀,里头盛了的水哗哗的落下,他见人误闯进来也没个特别的反应,一如之前。倒是薛宝珠,呆怔了片刻收回目光又往上移,对上了少年清亮的目光。朦胧清辉下那面庞毫无瑕疵,眉眼长而隽美,此刻硬是生出一丝惊心动魄来。

  “轰”的一声,薛宝珠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被炸开了一道缺口,万千庞杂的念头涌了进来。她瞳孔倏然放大,双目圆瞪,蹭的一下背过了身过去。她身后又是半开着的门,不偏不倚薛宝珠迎面撞上了木门,又是重重一记,带起咚的回响,叩得她眼前一片黑晕。

  身后传来人闷笑声。

  薛宝珠吃痛的揉着脑门,那笑声轻轻浅浅却有些挠得人心又痒又愤。像是之前落了下风,薛宝珠起了挑衅好胜之心,侧过脸恼羞成怒地威吓:“不许笑!”

  “嗯。”少年回。“不笑……”

  可薛宝珠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音中还透着笑味儿,更是窘迫,然而再仔细一下,自己实际算起来年纪可比这毛头小子要大,又不是没看过片儿,怎么都是见过世面的,脑袋清楚行动自然也就利落,绷着小身子板装没事,“那啥,我就是来问问你还要不要添热水哎——”

  回头一想,死孩子偷她木桶洗澡!当即瞪圆了乌溜眼儿怒视,指着桶,再移到人身上,“你你你你——给我出来!”

  裘和顺从她意从水桶里站起,干脆果断的露出上半截精壮身子,水珠顺着肌理没入到不可描述的地方。在薛宝珠捂住眼的当口,淡定地拿着布巾擦了擦身子,底下着了亵裤湿哒哒的,是一起洗了的意思。

  薛宝珠没想到人会那么听话,指缝溜开些,看没有不该看的就不矫情捂了,可看着被玷污的桶还是觉着不痛快极了,再看着那人茫然神色,显然不知道她生的哪门子气,直教她冲上前想拎着耳朵叫他把木桶里里外外洗刷干净,毕竟就她算着的日子,这家伙一定有半个月没好好洗澡了!!

  孰料她步子一跨出去,气愤着急下竟自己脚下绊了一记,跌撞之下冲向少年刚手里抓着东西当救命稻草却还是不能阻止自己扑倒在少年脚旁,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七晕八素中抬头就看到一昂扬之物与她点头。“……”薛宝珠磕懵的脑袋尚还晕眩,不由自主地盯着看后者默默穿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有点想解释却又很无力的感觉。

  “我……”少年话到一半却咽了回去,脸颊泛出些许红晕,透着羞涩和迟钝。

  薛宝珠却是火烧火燎得不行,脑门一跳一跳,彻底昏了过去。昏过去前,脑子里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死孩子发育真好!

  这头,裘和看人趴了地上不动,脸上流露的憨傻之气渐渐敛尽,化作一张面无表情的阴郁面庞,借着月光看清楚薛宝珠是真自己磕昏过去后,挑了记眉梢,慢悠悠换上衣服,才将人从地上提起。

  提起的一瞬,有一莹白物件从她身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裘和弯腰拾起,能瞧出是块寓意花好月圆的玉佩,拿在手里触感温润细腻,绝非这样家境能有之物……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女身上,后者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恼染上的红晕不消,被他提着毫无反应,自然也问不出什么。裘和捏着玉佩,心头愈发萦绕一股熟悉感,神思一转,已然收入囊中,将人提溜去偏房扔了。

  “你把我姐咋了!”薛宝霖看见立时就炸了,拖着一条不便的腿就要跟人干上,却被裘和一只手掌控住脑袋,怎么都够不着人。

  “自己撞晕的。”裘和懒得跟一小孩闹,把人按在了床上拍了拍脑袋就走了。

  “……”薛宝霖眼睁睁看人走,回头再看昏迷不醒的姐姐,气呼呼地鼓了脸颊,这人明明就是装傻充愣骗吃喝的,实际坏得很,可惜就他看穿了,说了却没人信。

  旁边薛宝琴看哥哥鼓着腮帮子,以为他偷吃东西了呢,忙是踮起来摇晃晃走过去扒拉他嘴儿。“糖糖——”

  “唔,无干么,拂开!”薛宝霖努力把她小手扒了下来,哪来的糖么,解气地把她小脸蛋儿搓扁搓圆。

  小家伙牙那儿还黏着香菜叶子,是吃年夜饭时薛宝珠弄的猪头肉上粘上的,切成薄薄小片的猪头肉撒上葱花还有香菜末,然后用酱油拌一拌,那味道透鲜牙咬着嚼劲足,想起来又流口水。

  薛宝琴好不容易从哥哥手里逃出来,踩在了薛宝珠脸上,后来发现软乎乎好玩似的,小屁股蹲儿一下一下就着她脸坐。昏迷中的薛宝珠在梦里就不停地被裘和胸咚,还是脸面贴的那种,砸得脸疼。

  折回屋子的裘和路过院子,明月当空照得亮亮堂堂,看得见的贫穷苦难,从最初的诧异新奇到接受,不过短短几日,可仍旧觉得陌生异常。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从怀里取出玉佩,对着明月,深邃眼眸中涌动不明情绪。

  此时,距长渚村百里外的金陵裴家,偌大府邸灯火通明,应着过年的喜气,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寄托着放灯之人的心愿。

  “婶婶,外头风大,您身子还没好全莫再外头冻着。”身着黛青素纹绸裳的贵气青年扶着一名神情悲痛的妇人,正温言细语道。

  妇人望着头顶明月,攥着手帕的手紧紧捂着胸口,凄凄神色里流露出些许企盼来,“昭儿,我总觉得你大哥还在,不不不,是一定在,这团圆日子一定也在想着咱们呢。”

  青年仰首同样望着那一弯明月,忽而咧嘴笑了笑,“婶婶说的是,大哥福泽深厚,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那些山匪不就是要银钱么,我已经筹措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你大哥呢……”妇人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依旧悲痛欲绝,坠落兆海生死不明,她就生生晚去了一步,怎生不悔!

  “那帮山匪不守诚信,大哥定是被迫害逃了的,只是没想到……婶婶,我已经命人沿海搜寻,一定把大哥带回来。”裴昭长了张娃娃脸,实际年纪不过比裴劭小了一岁,可瞧着却是小多,在家里一贯是被疼宠长大,而裴劭出事,家里担子却都落了他身上,那双眼儿下面都多了一圈青黑,也是劳累。

  妇人掩着悲痛点头,看着面前乖觉孩子,这些日子已然成为裴府支柱,余光瞥见已经来请好几回的小厮,不禁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忙你的去罢,这些日子难为你挑担子了,我让秀儿扶我回去休息,不用顾我。逢年过节,酒楼布坊那你多看顾些,该有的周到礼数还是不能少,我这病身子撑不住,就不出去见人了。”

  “我省得了。”裴昭又陪着她走了一段,等小厮再度上前才由着丫鬟接手目送妇人离开,月影下妇人原本就羸弱的身子愈显单薄,好像随着裴劭的死讯传来魂儿也跟着去了。

  “二少爷,老夫人那一直等您过去用饭。”小厮赶紧上来通禀。

  裴昭颔首,嘴角轻勾起笑,折身往反方向的苑儿去了。

  他一定会带大哥回来的,不过,带回的一定是具尸体罢了。裴家换了主儿,依然是裴家,他裴劭能做的,他一定能比他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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