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殿前
“此灯在臣府中妥善保管,样子已由府上人画于纸上,纹路图案编号用料皆有标注,方便娘娘查看。”
“来人”
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传来的声音突然疲惫了起来,“去找。”
“谢府的恩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怎么说呢,不愧是宫里的速度。也就吃了一盘点心,喝了两盏茶水。女官就领着一个小姑娘进来了。
“太后娘娘安。”和那晚一样清楚脆亮的声音,从女官后头传出来。
“是你?”太后的语气好像有些意外。
谢小公子的头还没伸到能看清她样子的角度,谢阁老的脚也还没踹到他那不着调的儿子脚上,那小姑娘干脆利落地就跪下了,崩豆子一般地讲起来:“臣女元宵那日随昌平公主,昭平郡主一同与王爷府上一行人私服游玩,见一人呆站在街上人群中。王府一行人身份贵重护卫众多,恐前行之时出现矛盾,臣女上前检查才发现此人年岁尚幼,身旁无人照管,双眼无神面色苍白,有惊惧之状。衣着配饰又皆是不凡,应是哪个府上走失的公子,故将其引至街边屋檐,用臣女元宵家宴上新得的赏赐嘱咐旁边摊贩置一火盆在旁,由于臣女随行不得耽误公主行程,只得将宫灯送于那位公子,臣女以为随心举动无意冒犯,故未曾上报娘娘,臣女告罪。”
居然是个比他谢小公子还矮上半头的娃娃,一口气说出了比他半年说的还多的话。
侧面看着,她穿着一件和昨天一样红的披风,扎了两个利索的圆髻,说话的时候脸一股一股的。
“告罪?你救了谢府独子,怎么会有罪?”太后像是被逗笑了,“今天他们特地入宫谢你的恩情呢。”
只见她朝谢阁老方向又是一拜:“昨夜街上偶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多谢阁老惦念。”
“臣不知这位是?”
“这就是已故西北节度使的孙女,先帝亲封的靖国郡主。”太后轻笑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好像在说什么笑话一样。
她端正地跪着,不见一丝变化。
谢阁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太后也不做声了。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一声斜斜插进这规整的寂静里。
原来谢方止凑前了几步尚不能看清她的样子,便出声询问,且顺势走到她身后女官旁,想看看清楚。
“臣女林款冬,见过谢小公子。”嘴上说着见过,可眼神却不曾落到他的身上。
她昨日穿着的披风,应已被雪浸湿,今日日头刚起,又急穿着出来,想必是匆忙之间只用碳浅浅烘过,寒意未除。
是只喜欢这一件呢,还是只有这一件呢?
谢方止在心里琢磨。
郡主衣着都是官造,每件穿什么怎么穿有几件都是有规矩的。她身上的衣物不说珠光宝气,也是精工细造,没有偷工减料之嫌。
但是雪夜出门却不尽然。
人行于雪中,雪化成水会浸湿身上衣物鞋袜。浸透了,身上的热气拢不住,体温便会越来越凉,所以应穿的尽可能厚实,或者用上防水的皮毛或细密布料。
就好比他出门时被嬷嬷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好似粽子,氅子更是挑重的厚的穿来。
宫装虽然合规矩,但是不见得能做到这些。她昨日虽是宫宴之后出门,但私下看灯却仍仅穿宫装,打点小摊贩用的是新得的赏赐,就连帮他也只能用宫里造册下发的宫灯。满街都是纸糊的荷花灯金鱼灯。怎么就把宫灯塞进他手里了呢?
虽然心下里细细思索,但是谢方止嘴上依旧没闲着:“本草纲目说,‘款者,至也,至冬而花也’,郡主可是这款冬二字?”
“正是。”
“臣谢方止,‘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可惜人目不斜视理都不理的,“从未谋面之义,去不留名之情,臣谢过郡主昨日仗义相助。”
“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太后不知怎地突然出声,喃喃重复着,说:“这是荀子的议兵?”
“呵呵呵方止,列方阵以驻守。”太后来了兴趣一样,语气不详地说,“谢家真是家学渊源,这小娃娃脱口而出的,竟然也有国策国论。”
“太后娘娘圣明,臣的字是已故母亲起的,母亲爱菊,喜菊立于秋寒之气节,花谢方止,故给臣取名。”谢行止端端正正跪下不急不慢地说,“臣怕按此说来唐突郡主闺名,故随便拿了一句应付。”
胡说八道。
谢阁老当下腹诽。
他的字是取方正行止之意,哪有那么多菊啊策的事儿。他活这么大岁数头一次看见在殿前满嘴跑马车的,今天他可算是让亲儿子开了眼界了。
但是他母亲爱菊这事儿确实如此,如果太后着人去查也不会有什么纰漏。
合蝉,你的儿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甚至敢在太后面前瞎掰扯了。
为了防止这小子再顺嘴胡咧咧出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谢阁老上前一步想要结束话题:“犬子从小养在藏书阁,书看的杂了,记住了几句便到太后娘娘这里乱说,请娘娘不要怪罪。”
“养在藏书阁多浪费啊。”
前方突然响起脚步声,一点精妙绝伦的衣摆,出现在谢行止视野的边缘。身边的女官早已经端正跪下,而林款冬依旧僵硬地目视地板,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那股子让人窒息的浓香更浓了,他索性开始屏息
“既然有隐疾,见不得人多,就进宫来给皇子当伴读好了。”
“娘娘,这说笑了”谢阁老反倒语中带笑,就好像谈起天气一般亲和,谢行止却在这一刻看见一旁跪的直直板板的林款冬双手瞬间攥紧,“犬子从来散养,家中别提没有请先生了,生人都没见过几个,实在是没有什么规矩可言。进了宫要是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好了。”
是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呢?
谢方止心下疑惑,轻轻一瞥才看见她正双眉紧锁,几乎微不可查地轻轻摇头。
收到信号的谢方止顺势又是一拜,“娘娘明察,臣现在双眼尚不清明,只因回娘娘的话尚不需臣看清什么,臣要是此时翻开书本怕是大字都看不清一个。”
这是瞎说。
他的眼睛早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逐渐好起来了,太后衣摆边上和衣摆靠色的金线描着的牡丹他都能数清针脚,真是再灵台清明不过了,“臣如此不中用,难以为娘娘排忧解难了。”
“啧。”这是太后娘娘啧了他一下。
“可惜了,这白净模样怎么说也得点个探花郎才对。”,太后缓缓地迈到谢阁老前,“之前从未看过府上公子,还以为谢阁老藏了什么宝贝在家呢。”
“臣公务繁杂,夫人病逝,娘娘谅臣教子不周之罪。”
“谢阁老言重了”,太后的声音又随着脚步渐渐远了,看来是又坐回殿前,谢方止抓紧机会又瞟了几眼身边人。
林款冬又恢复到了之前神游的状态里。双手在膝上交叉叠着,指尖发白少了些血色,脸又有些不正常地红。
看来昨夜着凉今日又匆忙来见,还是生了些病气。
“虽说是隐疾但还是不能耽搁,还是叫太医跟你回府去一趟吧。”
“是。”
“关在家里不见人也不是回事,进宫伴读就算了,但是书还是要读的。”
“娘娘”
“如此优秀的谢小公子,不出去见见人,怎么能知道你谢府如此深厚的家学呢,是不是,谢阁老?”
上头的声音越发缓慢倦怠起来,在句尾却流露出一丝嘲讽的尾音。
“都下去吧,哀家累了。”
随着起身的动作掩饰,谢行止大概地往前瞧了一眼,只觉着殿里层层叠叠的帘子掩映,像极了深秋无风时簌簌下落的死叶,或是褐枯发脆的重瓣干花。
红销香尽宛如夕阳下将枯的花药一般,酿着极深极浓的声色,不敢再多看一眼。
只因为心中探求无果又无可挽回之意陡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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