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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假象


岁念这次的采访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犀利,半点没给采访者留找借口的空隙。

        她握着录音笔坐在那里,眼里闪着执着的光,挺拔的身躯像一棵秀丽的白杨。

        张经理也是个人精,半点负面话题也没说,同意岁念的采访不过是卖江辞穆一个面子。

        但是当她听到岁念采访了那些受害的消费者时,眼神一下变了。

        关上录音笔的那一刻,张经理道,“岁记者,消费者那一段就不用写进报道了吧?”

        岁念没有回答。

        江辞穆一直坐在旁边等她,手里端着一本书。不过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便忍着没有回头。

        张经理看了两人几眼,心想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江家这对新婚夫妇感情并不好。于是她胆子也大了起来。

        “江总,后期的报道您可得让江太太手下留情啊。”张经理风情款款地说。

        岁念捏紧了手中的笔,冷声道:“你求他不如求我。不过我不收什么‘红包’,只怕你费了心思也没用。”

        张经理愣了一下,笑道:“动什么气呢?朝暮新闻不是缺钱么?新越科技正好有,双赢的事,何必不做?”

        “只要你接受了采访,你说了什么,我就可以如实报道什么。这是法律赋予记者的权力。”

        “于事实层面,你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是于人情层面,你这样做会得罪我。你的小媒体公司保不了你,你连转正都做不到。”

        张经理又瞄了一眼江辞穆,改口道:“不过岁记者是江太太,江太太想做什么,哪里有我们这种小人物说话的份呢?江总,凭咱们的关系,能否让江太太给我个面子?”

        江辞穆这些天一直在跟进新越科技的收购案,而张经理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起初她看江辞穆年轻有为、长相俊美,还想来个上位,没想到对方油盐不进。

        不过合作摆在这,她不信江辞穆不给她这个面子。

        果然,江辞穆笑了笑。

        然而下一秒,那笑里却透出不屑,“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张经理讪笑,“江总……”

        “新越科技很快就会被我们集团收购,你是下属,我是老板。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让我的爱人去迁就你?”

        江辞穆看向岁念,很浅地笑了一下,“该发什么就发什么,岁记者。”

        低沉好听的声音窜进耳朵,像夏日山谷间叮咚滚过的溪水。

        岁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跳的厉害。

        “稿子后天就会发出来。所报道的一切都会以事实为准。”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还有,请你离我的先生远一点。”

        车内。

        岁念低头在电脑上整理采访稿,但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

        她能感觉到江辞穆在看自己,虽然只是偶尔几眼,但那目光依旧让她感到灼热。

        江辞穆刚才护着自己了?可他为什么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回家?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酸胀感。

        新婚之夜啊,一生只有一次的,自己只是需要一点陪伴,江辞穆却毫不怜惜地浪费了两个晚上,哪怕正常夫妻都不会这样。

        想到这里,岁念眼眶微微发热。

        她是很少哭的,但任何事都是这样,一遇上江辞穆,她就像软了耳朵的兔子。

        就在她咬牙把眼泪憋回去的时候,江辞穆轻叹一声,把她搂进了怀里。

        “别哭。”他轻声哄到。

        岁念觉得自己但凡有骨气一点,就该推开他,大声质问这两天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为什么不回家。可是江辞穆身上的烟草气让她贪恋,像清晨山谷的风的味道。

        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江辞穆也不会把这两天的行踪透露给她,他总是隐藏着什么东西。就像现在他虽然抱着自己,但这个拥抱并不是出于爱意。

        而暗恋的人不该纠结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江辞穆,我昨晚上给你做了荷花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只说了这样一句。

        “是吗?”他嗓音温柔,带着笑意,“那我要好好尝尝。”

        江辞穆的手轻轻捏着她脖子上的软肉,这样的安抚让她感觉好了许多。但她还是装着很难过的样子,蜷缩在这个拥抱之中。

        她闷声道:“我记得爷爷不喜欢新越科技,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合作?”

        “不是合作,是收购。”江辞穆纠正,接着他耐心解释,“你的报道方向是对的,新越科技的产品一直存在问题。我收购它,一是他们本身面临危机,二是这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好处。”

        “可爷爷说他们发家的手段很脏。”

        “商人圈子里,有几个手段不脏的呢?”

        “那你呢?”

        江辞穆笑了,“我不敢啊。”

        “为什么?”

        “因为有人守着我,我要是违法乱纪,会很快被公之于众的。”江辞穆笑道,“岁记者。”

        岁记者这个称呼被别人叫过无数次,但从江辞穆的嘴里出来,就像沾染了欲念一般。

        岁念的耳根一下红了。

        她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所以,新越科技马上就会成为江家的产业?”

        “是。”江辞穆眉眼弯弯,温声问:“你还要报道么?”

        岁念怔然。

        她的心里是有一杆秤的,任何的风浪她都可以抵抗。可是如果把江辞穆加进来,所有的平衡都乱了。

        岁念认真思索起来,眼神茫然,嘴巴绷成一条直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不逗你了。”江辞穆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回去梳洗一下,你这模样太憔悴了。”

        二十分钟后,岁念被送回了江家。司机恭敬地问江辞穆是不是现在回公司。

        “不急。”

        之前含情脉脉的神情一扫而空,江辞穆的脸上只剩下漠然。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修长的手指尖闪烁着点点星火。白色烟雾氤氲在他脸上,金框眼镜和琥珀琉璃般的眼眸隐藏其后。整个画面透着病态而贵气的美感。

        “那个张经理还是对收购案不满意么?”江辞穆问。

        司机叫肖乘,兼任江辞穆的助理。

        “是的。她只是个经理,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半个董事会都很尊重她的意见。如果她对收购案不满意,我们只能接着退让。”

        “退让……”江辞穆笑了一声。忽然问:“我听说她前夫是个赌鬼,一直很缺钱?”

        肖乘一愣,刹那间明白了江辞穆这么问的意思,背上微微发凉。

        “是的。但是他们已经离婚了,不存在往来。”

        “那就让他们见个面。”江辞穆声音低沉,眼里闪着精利的光,“多见几次,等张经理缺钱了,说不定就同意收购案了。”

        肖乘恭敬道:“是。”

        江辞穆不欲再说,掐灭了烟。一转头,瞥见座位上遗落了一盒荷花糕。

        他拿起来,打量了半晌,丢到了肖乘身上。

        江辞穆:“拿回去给你儿子吃吧,看起来还不错。”

        肖乘怎么敢接,只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江总,这是太太给您……”

        “只要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怕什么。”江辞穆声音冷了下来。他闭上眼休息,俨然什么也不想听的样子,“去公司吧。”

        三天后,一则名为《新越:以消费者利益为先?》的专访见报。专访中如实报道了新越科技这些年取得的成就,同时也报道了这几年产品上出现的漏洞。

        新越科技的股市迅速下跌,受害的消费者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纷纷向相关部门举报维权。

        岁念的感冒越发严重,吃了药之后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但她刷着新闻,心情好到了极点。

        这则报道之所以能成功发出来,一半的原因在于江辞穆的护航。结婚了到底是不一样,已经开始护着自己了。假以时日,一定能实现真正的心意相通。

        她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忽然,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陈嫂点着蜡烛匆匆跑进来,“太太,这片停电了,备用电源出了点故障,可能还要修一会。”

        “那我等……”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岁念一颗心跟着雀跃起来。

        江辞穆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是看见岁念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笑了起来,“怎么还不休息?”

        “等你。”岁念脱口而出。

        江辞穆把外衣交给陈嫂,笑而不语。

        夜晚很安静,晚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昏黄的烛火让一切暗影浮动。

        两人自然是分开睡,岁念心里有点难言的失望。但是他不动她,倒也是情理之中。

        江辞穆在书房,她将一碗暖汤递到他手边。

        “你为什么会允许我发这篇稿子啊?”

        何止允许,这简直算得上纵容了,有种为了美人牺牲江山的感觉。这是昏君才会做的事,可一想到那美人是自己,岁念便忍不住,想亲耳听到肯定的回答。

        江辞穆笑着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这篇稿子关系到你能否转正,要是江夫人连转正都做不到,传出去还以为江家苛待了你。江夫人该有这样的气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被一个小经理掣肘,对吗?”

        岁念脸色倏然白了。

        她笑容僵住,缓缓问:“所以,你是怕我实习期过不了,给江家丢人吗?”

        “怎么会这么想?”江辞穆笑问。

        他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可岁念还是捕捉到了一瞬间明显的迟钝。

        他揉了揉岁念的脑袋,哄道:“先睡觉好不好?”

        烛火晃了晃,像要熄灭似的。岁念的心里的那簇火苗也跟着灭了。江辞穆避重就轻的回答像是一种默认。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一动不动。

        “江辞穆,”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那样,一点点喜欢我。”

        她知道自己心急了,结婚不到一个月就和对方谈喜欢,实在可笑。但可能是黑暗和感冒给了她勇气,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江辞穆坐在旁边,那双琥珀琉璃般的眼眸注视着岁念。那目光是平淡的,岁念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燃了一团火,可是火焰也有熄灭的危险。

        江辞穆将自己的金框眼镜摘下来,轻轻戴在岁念的眼睛上。

        “看清了么?”

        岁念不解呢喃,“什么?”

        “岁念,从商者最是利己,商人没有心。你要跟我谈感情吗?”

        岁念忽然怔住了。

        蜡烛忽明忽暗。

        她看着那点颤抖的火苗,眼前模糊,脑子也模糊。江辞穆的话像一道惊雷,劈醒了沉溺在温柔中的自己。

        商人是有心的,世上那么多商人,好多都拥有幸福的家庭、心爱的伴侣。商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是江辞穆没有心。

        可是岁念一直想要捂热他的心,要是江辞穆告诉她,自己没有心,她又该怎么办呢?

        于是她固执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拥抱、安慰,近乎宠溺的温柔,连自己的荷花糕他也收下了。

        可江辞穆的话像冰针,偏要朝她最软的心窝上插,“因为你是江夫人。我能永远爱护你,但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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