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康浔发难
夜明神色淡然，似乎只说着平常家事：“人肉腥臊酸辛，根本无法下咽。”想到在赶赴新赫途中的那碗热汤，猛地灌下一口酒压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听闻当年东迁时，王姬不慎走失，能再次回到新赫，想来这一路定是异常坚辛。”
“坚辛？”她惨然一笑，“何止是坚辛，我是从地狱一点点爬回来的，怎一个坚辛二字概括。”仰头又是一大口。
璟彧望着她俏丽的侧脸，心中竟隐隐一痛，眼前似乎能见到一个浑身脏污的瘦弱女孩，无措地望着茫茫旷野。
“正是因为那段日子太苦了，所以我特别珍惜眼下的日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抬头望向明月，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我要替她们过好接下来的日子，不能让她们白死。”她突然想吃苓慎的如意糕，起身却觉得酒劲上头，身子一晃，正好坐入璟彧怀里。
璟彧揽住怀里的美人儿，仰头饮下最后一滴流霞，目光灼灼紧盯着她。
头晕得厉害，却觉得额头一热，感觉有一道气息停在面前，她努力集中精神去看，面前的璟彧正闭着眼，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夜明，”璟彧声音沙哑，“有时候，我真想破开你的脑袋，瞧瞧你的曾经，看看你的过往，想想你的未来。”他轻轻摩挲她的额头，月光下的二人旖旎无限。
“破开脑袋？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嗯，”他嗤地一笑，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浑身因着酒劲更加燥热，“我想要你。”说着，就去寻她的唇。
夜明忽觉得唇上一热，顿时酒醒大半，这这这怎么办，身体酥麻得厉害，若不是被他揽着，怕是要跌下屋顶，这酒，酒有问题，定是被他下了药的。牙上用力，璟彧那双好看的眉毛一皱，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夜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坠入星辰大海，一个男人怎么会有一双这样好看的眼睛。
璟彧手上一松，有后坠之势的她本能伸手环上他的后颈，二人的身体又近了几分，见此，他眉心舒展。垂眸见到她脖子上浅浅的抓痕，直入衣领，伸手去翻，夜明忙护住衣领，活脱脱一副遇到登徒子的模样。
璟彧好笑，却也停手，问：“脖子的伤，怎么弄的？”
“要你管！”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身，瞧见他唇上的破痕，面颊一烫，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璟彧瞧出她眼底的神情，一甩宽大的长袖，手支在腿上，轻声道：“这酒劲甚重，我要眯一会，王姬自便吧。”说完合眼不再说话。
夜明气得跺脚，这里是朗月阁，怎么倒好似成了他的地方，还请自便，落回地上干脆将梯子撤走，让他在屋顶冻一夜也算解气。
昏暗僻静的柴房之中，顾乐师被反绑着手脚，仰面躺在一张干燥的草席上，他直愣愣望着头顶那块破了洞的屋顶，眼神涣散呆滞。直到听见门外铁链的声音，他才稍稍回过神。木门吱呀一声裂出一道缝，墨冉提着食盒悄声进入。
墨冉扶他坐稳，拿出食盒里的碗，用勺子舀一口粥送到他唇边。
顾乐师斜眼看他，声音虚弱：“你打算捆我到何时？”
墨冉举着勺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张口，叹声道：“先吃点东西吧，过几日曾太傅回到新赫，咱们就请辞离开。”
“离开？去哪？等不到我的阿河，我哪也不去。”顾乐师淡漠的眼神中迸出一丝光华，阿河是宫里的艺人，自她失踪后，他整日精神恍惚，如同变了个人，脾气暴戾性子阴鸷。墨冉担心他会得罪宫里的贵人，便请求曾太傅将他从春官府调往少学馆做学师。远离王宫，整日与稚童们在一起，他的脾气倒是渐渐好转。
听他提起阿河，墨冉脸上肌肉抽动，将手里的碗放回食盒里，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柴房。
顾乐师听到门外又响起铁链声，气恼地一脚踢飞木头食盒，食盒里的白瓷碗掉落，碎落一地的瓷片。
朗月阁中，夜明斜靠在软塌上看书，门轻声推开，一双橙红色靴子映入眼帘，她将书放在腿上，侧头去看往桌案上放炖盅的侍人，淡笑道：“膳房污秽，小心弄脏了鞋。”
那厨娘闻言，忙跪下，道：“王姬息怒，奴婢是新妇，按律可以穿三日艳色。”
“嗯，”夜明走下软塌，坐在案前，“小铃铛呢？”
“春女史急事唤她，才叫奴婢送了汤羹过来。”盖子一掀，香气随着白烟袅袅升起，弥漫整间屋子。
“好香啊。”
“奴婢炖了一晌午呢，王姬快尝尝。”说着，拿着白蓝瓷的汤勺朝着盅底一搅，带起笋片和鲜菇片，轻轻一舀，乳白的汤底带着几片春笋落入碗中。
夜明只是浅浅尝了一口，突然眉心凸起，面色发白，跪在地上大呕起来，那厨娘见此慌了手脚，一时没了主意。小铃铛刚好进屋，见状扶她起身拍背顺气，又命那厨娘端了水过来，折腾好一阵子，夜明终于能好好喘上一口气，一张脸憋得发紫，眼眶通红，冷眼看着几乎要趴在地上的厨娘。
“哪里来的蠢货，是活够了吗？”小铃铛插着腰指着那厨娘骂道，气势十足。
那厨娘吓得浑身哆嗦，闻言又是一抖，脸几乎贴上地面，趴得更低。
“难道没人告诉你，咱们王姬是不沾荤腥的吗？”小铃铛停顿片刻，见她不言语，继续道，“那就是宫里的膳房没有交代清楚，走，咱们去找膳夫理论，看看究竟是谁不把王姬放在眼里！”说着，就去拉那地上的厨娘。
“铃铛姑娘，铃铛姑娘饶命啊！”厨娘嚎哭道，“是，是说过的，可是，可是奴婢想着只用一点骨汤提鲜不碍事的，没想到”
骨汤？夜明又是一阵反胃，急急捂嘴压住。
“去去去，上院子里跪着去，别在这碍眼！”厨娘被她半推半搡赶出了门。
夜里，主子终于气消，那厨娘捧着炖盅，哭哭啼啼地出了朗月阁，一路上她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嘴里还不停嘀咕，忽然，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她狐疑地转头去看，没人，走了几步，又觉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转头，还是没人。
眼下夜已深，放眼望向周围不见一人，她当下心里一阵发毛，加快步子朝庖屋走。行至水榭边的小径时，瞥眼见水中的倒影，她终于见到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东西，竟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啊！”手里的炖盅脱手，叫声戛然而止，鲜红的血液泼了一地，刚好将那一地翠绿的笋片被染成赤红。
天不亮，康浔便带着一众仆卫将王姬府团团围住，春女史气定神闲自门内步出，恭敬道：“王姬此刻还睡着，还请公子稍等。”
康浔一脸不屑，伸出小拇指抠耳朵，道：“杀了人，还能睡得这般安稳，不愧是夜明王姬啊。”
春女史合在腰前的手一颤，正色道：“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家王姬自小心存良善，怎么会杀人？公子这般垢陷，难道不怕王上治罪吗？”
“治罪？”康浔没想到碰上个硬茬，厉声道，“她杀没杀人，我进去搜搜就知道了。”说着使个眼色，上来两个侍仆将春女史一推，踢门而入。
“不行！你们不能进！”顾不得倒地时手上擦破的伤口，她拦住康浔，大声道，“这里是王姬内院，公子带着一群男子进入，于理不合啊！”
“滚开！”一脚踢在她小腹上，这一脚踹得实撑，看着她捂着肚子躺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康浔满脸狞笑，俯下身子问，“怕什么？难道你家王姬睡觉不穿衣服？还是，”他抬眼朝着夜明的闺房望去，“她屋里藏了男人，不敢让人看。”说完，带着人冲了过去。
到了门口，突然心口发怵步子一收，身旁的侍仆马上明白过来主子的心思，抬手去敲门，没人回应，再敲，还是没人。
康浔终于不耐烦，用力推门，门开的瞬间一道白色物什直冲眼前，他力道太大，来不及回身躲避，只得硬着头皮挨上这一下。额角生疼，感觉有冰凉的液体顺着额角往下流，他颤着手去摸。
“康浔公子一早就来请安，真是有心，赏你杯凉茶醒醒神。”屋内，夜明一身月白色寝衣，墨色长发披散在身后，面色苍白，眼下黑青，显然是没睡好。
“夜明！”康浔抹了把脸上的水，喝道，“你别得意，就算你是王姬，杀了人也要偿命！”
“杀人？”夜明惊诧，“康浔，垢陷王族可是重罪，你担得起吗？”
“哼，垢陷？有人亲眼见到你将她刺死推进水池中，你还敢狡辩？”
“哦？亲眼见到？是谁？在何处？什么时辰？”
“想杀人灭口？哼，”康浔从怀里掏出一块学子令，“这是在我那可怜的妹子身上找到的，你怎么解释？”
她斜眼瞧那学子令，缓缓道：“学子令啊，几日前就丢了，顾乐师知道的。”
“丢了？这么巧？”康浔收回学子令，眯眼质疑，一脸欠揍样。
“康浔，你是自己滚，还是我将你打出去？”夜明不想再与他多说。
门外又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还伴着盔甲相碰的声响。只见墨冉一身轻甲戴着佩刀，领着一队禁军匆匆赶来。他神色凝重，短粗的眉毛紧紧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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