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醉夜罪业

　　霜降被押入寂灭寒江底的牢狱之中，她心里清楚，自己恐怕是要把命折在这里。

　　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切都毫无头绪。自己甚至不知道那芙蕖和谋反有什么关系。敌暗我明。无依无靠。

　　霜降不由得开始思索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升仙——为了长生不老吗？可是自己并不觉得长生不老是很好的事情，就像天帝和天后，活得太久了，对一切都司空见惯，没了情味；为了受凡人敬仰吗？可是凡人的敬仰，说到底与自己何干？

　　思来想去，自己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所有的妖精都想成仙，于是自己也修炼，渡劫，成仙。一路上迷迷糊糊，不过是苟且度日。自己有的，不是自己心里想的，还受着别的想成仙的妖精的羡慕，霜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其他的妖精都知道为什么想成仙，就只有自己不知道呢？还是他们和自己其实一样，也不过是在随波逐流罢了？

　　寂灭寒江底部太寒冷，霜降的思绪渐渐迷糊起来，她不断的胡思乱想着，害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

　　她不想死。不是怕，是觉得不值。

　　若能出去，一定要将害自己的人找出来狠狠地揍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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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暑在寂灭寒江畔徘徊着，她也不清楚霜降被关押到哪个位置了。脚边出现的星河鲤从水中跃起，甩了其暑一脸水。水很冷，她打了个激灵，一拍脑袋——笨呐。

　　她找到当初告密的星河鲤，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霜降的确切位置。她让那星河鲤给霜降带话，就说自己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星河鲤再找到霜降时，霜降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其实霜降能撑得到现在，多半是碧寒石的功劳，只是霜降忘记了夏神给过自己这个，没有好好使用。

　　星河鲤凑到霜降耳边，告诉她其暑的心意，但是很可惜，霜降已经不大听得见外界的响动了，只知道一条小鱼，用尾巴焦急地拍打着自己的脸。

　　这寂灭寒江中不知沉着多少仙人的尸骨，我也会变成其中之一吧——在失去意识以前，霜降脑海中，升起这样的念头。

　　蟾桂宫，桂魄塔。嫦娥倚在美人榻上，悠闲地看着窗外飘飞的栖月花瓣。伸出手，一片花瓣落在手心。

　　嫦娥笑了，细细端详着手心的花瓣，对跪在屏风前的那人说：“你看，这人呐，就像这花儿一样，美则美矣，却是弱小无力的。狂风摧花，花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呢？若是识像的，便随了风的心愿，还能上青天飘飘然一阵。若是不识抬举，苟延残喘，便是躲得过狂风，也过不过接踵而来的骤雨。”

　　“呵，我不曾想，这世上还有一朵花帮衬另一朵花的。”嫦娥的眼神变得凌厉，手上稍一用力，那花瓣便化作了灰飞。

　　那人闻言，头更低了。心虚的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濡湿了额前青丝几缕。

　　起身，她拨弄一下香炉。满室清香中夹杂着危险的味道，袅袅云烟让嫦娥的面目变得模糊。

　　“罪业芙蕖，醉夜芙蕖，真是个好东西呀，”嫦娥不慢不紧地开口，堂下那人却是一惊，“千年前，青丘狐族之王墨桀便以此为引，修炼心法，最后弑杀天帝，几乎成功。后被长乐天十二战神联手压制，天帝又下令屠杀青丘狐族，此事才算了结。”

　　“这芙蕖本名罪业，只盛开在弱水中，汲取了三界众生死前的怨念，故而用此作引修炼，足以得弑神之力。后来天帝忌讳‘罪业’之名，故而改为‘醉夜’。”

　　嫦娥说着，美丽的指甲轻划过那人的面颊，挑逗一般的捏住对方的下巴，俯身将嘴唇靠近她耳朵。

　　“你说，为什么嫦娥的侍女，会偷偷栽种这种花，还将她放在霜降仙君的房里呢？”嫦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轻佻，与她往日月中仙子的冰清玉洁之姿相去甚远。

　　“为什么呢？弦玉。”

　　我没有——弦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最终还是沉默着咬牙，终于明白了嫦娥为何突然说起醉夜芙蕖。

　　“哎呀呀，你又不说话了。弦玉啊，虽说我平日里最喜欢你话不多，但是今天可不一样。”嫦娥轻轻挑眉，姿态看似亲昵，话语却是冰冷，“你为何要背叛于我？嗯？”

　　“弦玉没有背叛您。”

　　“哦？没有么。”娇媚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弦玉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那为何霜降第一日能准时到达梦泽，还好端端的就从梦泽回来了？为何霜降头上多出来一只簪子？那不是你的吗？！”

　　“弦玉没能完成主子交给的任务，甘愿受罚。”

　　嫦娥慢条斯理的问话，对此刻的弦玉来说，无疑是种折磨。她希望嫦娥快点说完，好让自己接受惩罚，早点解脱。

　　但是下一刻，弦玉不再那么想。

　　因为嫦娥拿出了弦玉藏在床底下的一个盒子。

　　弦玉看到后，脸色煞白。

　　嫦娥察觉到弦玉的异样，心中有了数。缓缓坐回美人榻上，打开那锦盒。

　　“咔嗒”——盒子打开的这一声，让弦玉觉得自己的心就要随之跳出胸膛。

　　嫦娥取出锦盒中的一物，见弦玉面如死灰，心中虽有几分寒意，面上还是笑道：“哈，怎么，不小心踩到你的痛处了？”

　　“说来你还真是大度，帮着自己喜欢的男人，救他喜欢的女人。”女人对□□总有着过分敏感的嗅觉，只在昨日审判时的一眼，嫦娥就看出夏神对霜降的情意。她把玩着手上的东西，看着上面刻着的“未明”，口气十分随意，对弦玉说：“你说，要是让夏神知道了你这份心思，不知他是会觉得感动，还是会觉得恶心？”说罢将那东西狠狠朝弦玉掷去，弦玉被砸中，额角霎时留下血来。

　　一个玉质的带钩，在地上滚落出一小段距离，静静躺在弦玉身后。

　　沉默半晌，嫦娥终于开口，冷冷道：“等十日后，自己到凌霄宝殿认罪，你应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要等霜降死掉，再还她的清白。虽然，是以让另一人蒙冤的方式。

　　弦玉顺从地领命，退出大殿，习惯性地帮嫦娥关上房门。看着嫦娥满面的嘲讽被关在门那边，她在门前站了片刻，最后跪下，轻轻地，认命地，认真地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嫦娥心中十分失望——她原以为，就算后羿早已在千年轮回里与自己失散，就算月老如今嫌恶自己，至少自己还有弦玉。最后，自己还是一个人了。月亮的清辉无声透过屏风，满房的寂静让她生气。

　　她上前几步，狠狠踢开躺在地上的带钩。

　　觉得不解气，索性将盒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抖落出来。一件件的，发带，手帕，扳指，玉佩……都是夏神的东西。最后，她将那盒子顺势猛地一摔，跌坐在美人榻上，捂住脸，无声地流下泪来。

　　长嬴宫，火德殿。月老立在大厅中，等待着夏神。

　　那日天后突然发难，月老就怀疑是嫦娥做的手脚。果然，后来庭审结束，他站在凌霄宝殿正面的柱子后，听见嫦娥对其暑说的话。看着其暑愤懑而去的背影，他对于嫦娥做了些什么，了然于胸。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因为那样只会激怒嫦娥，而且自己不愿再与嫦娥多说什么了，他最恨的就是这样的阴谋算计。

　　为了保护霜降，他只能在嫦娥面前装作不在乎。那样就不能自己出面。只能来求助一向与霜降关系还不错的夏神。

　　他不知道，夏神已经抹去了霜降的记忆，亦不再与霜降有更多交集。所以，最后月老等来的，是一位小仙童，那仙童告诉月老，夏神公务在身，不能相见。

　　月老一时竟不知还能寄希望于谁了，心急如焚。一想到霜降此时正在冰冷无比的江水中，心就如被人狠狠攥住，刀割撒盐一样痛。

　　无可奈何的月老来到寂灭寒江畔，碰到了同样焦急的其暑。

　　其暑见到月老，知道他也在担心霜降，赶忙告诉他霜降的位置，还有霜降此刻已不大好了。最终，再顾不得其他，月老一头扎进江水里，姿态之果决，看得其暑满面讶异。

　　其暑修的是火行，不敢入此至寒之水，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夏神，您这样怕是多有不妥。”秋神犹豫片刻，还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毕竟，霜降也是自己的手下。

　　“无事，我们接着来。外面的事，咱们不必管。”夏神似乎浑不在意，手执黑子，只专心看着棋局，“我说白藏，怎么你今天这样心不在焉，这么快就认输了吗？”

　　秋神白藏只一笑，说：“大人的棋艺，仙界本就无人能出其右，何况是我？若说抚琴，或许我还有胜算呀。”

　　夏神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说：“那好，你便在此抚琴吧。”还未等秋神拒绝，就随意落下一子，说：“你输了，愿赌服输。抚到我满意为止。”

　　秋神无奈的看看棋局，自己被杀得溃不成军，只好遵守约定，躺下来，变回原形——一架泛着白色的古琴。无人弹奏，乐声自顾自从弦上流淌开。夏神得意一笑，站起身来，离开了。临走前不忘嘱咐秋神，“好好抚琴，若是我回来了，发现你有一丝疏懒，你就再陪我下三百局。”

　　忽有轻笑从乐声起处响起，很快又被琴声湮没。琴声渐渐传开，缭绕在火德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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