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章
沉默一瞬,黎初续上话题:“你是在提醒我,中情阁最好仍由你坐镇?”
莲灯不是这种性子,不会无缘无故跳转无关话题,只为活跃气氛。
“我是在提醒您,”莲灯略一倾首,“中情阁虽为您所创,可为帝君所辖,您的动静,他们势必会关注。”
“是吗。”黎初的语气,无波无澜。
杯沿时而被送至唇边,那醇香于口中辗转几息,才被悉数咽下。
她似在回味悠长余韵,眼帘虚垂,轻道:“那便关注得再粗简些。”
“我想,这便是您留我在阁的原因。”
莲灯望着帝姬再次续满酒,这般贪杯,却道自己不喜饮酒,早年若不是日夜在她案头,恐怕自己也会同帝君一样,信了她这话。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帝姬却更喜欢自斟自饮。
黎初微叹口气:“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让你回来。当初我同意来北天的缘由,你都已大致点到。北天所需的全部资源人手,均由天界支撑,所有要求只需得了柏麟准,便能畅通无阻地执行;不像以前,还要同南天那帮老男人上下磋商,在这里,能省我不少时间精力。而一旦实验成功,南天必连带着受益。天界北天耗费巨资,南天却算得上是白得研究成果,这般,也可维持住我在南天的话语权。”
柏麟之所以对她利益输送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知晓她不可能做白活。即便他与天帝真有分封一意,眼下自己功绩不上不下,也不是时候。她抵抗不了高位的诱惑,哪怕清楚此举是敲冰求火、枯木生花,也想努力一搏。
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布置下退路了。
“帝君革我职时曾说,天界人才济济,言下之意即让我莫再自视甚高,既如此,闭个关又有什么大不了,多的是人接我北天职务。当初他们觉得唯我一人可耳,才许了仙帝一位,眼下看着越来越多能人涌现,怕是变了想法。此次闭关,一为试探上面反应,二是看看北天南天诸仙会做何举动,我最相信你,期间诸事,也只能交付于你。若你实在不愿……”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莲灯自是点头答应,然此次她随帝姬回北天,只告了几天假:“帝君那边,我该如何禀报?”
“过几日,你我各拟份奏疏,呈于他便是。这两天,先随我处理北天公务。”
说完公事,又觉需关心下员工的心理状况,黎初便问:“如今你见多识广,接触过的职务中,最喜欢哪类?”
莲灯微一沉思,道:“论当值氛围,我更喜欢做您的文书;可若仅从各职务内容出发,我最喜欢中情阁的差事。”
“为什么?”
“因为这三界所发生的事,我都会比您和帝君,先知道。”
黎初心中一惊,不由定睛观察她许久:莲灯端坐如初不卑不亢,只握着夜光杯的指尖有些发力,昭示着她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你可知,”半晌,黎初执起酒壶,这次却不是为自己服务,“你现在还是我的人,仅暂时供职于中情阁。”
她将莲灯酒杯注到五分满便停了下来,意味深长道:“看来柏麟帝君的魅力比我大得多呀……”
“我永远都只会是您的人,”莲灯力表忠心,打消帝姬疑虑,“帝君虽勤政爱民,还曾抽空指点过我修行,但我生于南天,长于南天,如今有这地位,全赖帝姬栽培;女仙有这般突破,更是得益于帝姬各项政令举措。”
“哦?”黎初略感诧异,“他竟还有时间指导你修行?”
“许是帝君见我心绪平稳,适合修无情一道,故特意点拨了几句。”
黎初扯了下嘴角,哼道:“这个他倒没看错,当初我也建议过你修此道,可你偏要随我修逍遥道。眼下既有无情道大能指导,有没有改变想法?”
“并未,”莲灯摇摇头,“我与他道心不同,自是拒绝。”
“你们竟还论起道来了?”黎初笑问道,“你是什么道心,他又是什么道心?”
“莲灯谨遵帝姬教诲,我思即我道,这就是我的道心。”
黎初倏地沉默,按此间言论,这也是她的道心,换作现代说法,便是“坚持自我”四字。她选逍遥一道,不外乎此道最接近她人生观,但求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她很好奇:“你是这么答他的?柏麟什么反应?”
莲灯点头:“帝君一开始还道我拒绝转修是受了您影响,他……好像很清楚您对无情道的看法。我生性淡漠少情,无情乃我心,我心即我思,逍遥之道便是那无情之道,何必再转修。帝君听了只言‘是本君多想,既是你自己选择,便好好修行。’此事就此作罢。”
黎初听罢,十指相扣静默不语,指尖时而轻击手背——为参透柏麟此举何意,也为辨析莲灯具体所求。
良久,她才问道:“你觉得柏麟的道心是什么。”
莲灯:“官话是:帝君的道心岂容我等臣下妄议,自有天道为证。”
“那你心里话呢?”
“莲灯的心里话是——”到这她微微停顿,吊足黎初胃口,“心里话便是:帝君是何道心,与我何干。只要双方利益一致,便是仙魔都能合作;反之利益相悖,兄弟同门也可反目成仇。我不想了解他道心是何,更不关心他道心是何。我只想揣摩他的想法,预判他的动作,为自己、为您、为南天做出一番贡献!”
“哈——”黎初看她字字句句都试图说到自己心坎里,不禁玩味道,“若是柏麟帝君知道自己看好的臣子……私底下竟作此想法,会有何感受。”
莲灯继续用帝姬教导过的话回复:“他作何感受,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我看你在天界,溜须拍马的本事长得最多!”
黎初骤然收了笑意,逼问道:“你与柏麟,哪来的利益相悖?!”
莲灯坦然自若:“我为臣,他为君,此悖一;我为女,他为男,此悖二。”
“第一,你于我,也是臣;第二,这与男女,没有关系。”黎初立马反驳:“别把矛盾转移至群体,此二悖,不影响你个人攫利。”
“你我之间,你既非君,我也非臣,此其一;”莲灯不甘示弱,条条驳回去,“其二,初生灵智未能化形前,我曾日日夜夜伴您处理公务,又怎会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这般浅显道理。当下于我个人而言,悖二确与我无甚关系,然双拳难敌四手,我汲汲营营,又如何比得上全体女仙汲汲营营。南天女军作为先头部队,已用实力堵住那些质疑之声,我站在她们打好的基石上,自然也要为后来之人铺好路。这,难道不是您一直为之努力的吗?”
莲灯下结论道:“律法无性别,可立法者有性别,执法者有性别。您当初指导净沅公主的话,我初听只觉一知半解,如今算是深有体会。偌大三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话语权只会被一种性别掌握,我为女,他为男,这利益,还不够相悖吗?”
“第三次了莲灯,”黎初提醒道,“在我面前,少卖弄那些天界学来的媚上套路。”
“这都是您往日对我、对净沅公主的谆谆教诲,怎会是奉承之词。帝姬,您既想听直言,为何眼下却仍用话语这般试探于我?以上种种,皆是莲灯肺腑之言。”
黎初依然扣着十指,不接她反问:“我非你君,你非我臣,那你我之间,是何关系。”
“你为上峰,我为下级,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莲灯坚定道:“仅此而已。”
“呵。”黎初蓦地发出声轻笑,似无奈的自嘲,又如辛辣的讽刺。
“我仅为你上司……”
她无意识地摩挲手中酒杯,口中喃喃,眼神空茫,似陷入久远记忆,声音仿佛也同这夜光杯壁逐渐融合至一体,趋向透明:“你这般僭越,就不怕我责罚于你?”
莲灯:“若您要怪罪,在发现我有灵智的那一刻,便会直接烧掉我,而不是选择继续和我说话。”
黎初闭上眼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她是想过毁了这盏灯,因她四下无人时,自言自语过诸多杀身之言。然此灯寄托且回应了她所思所想,某种意义上,莲灯是她的慰藉。
寝居内,紧张气氛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几丝沉寂缭绕。
“您很孤独,”莲灯轻声道,“其他仙家闲暇之余,呼朋引伴吟诗作对,不亦乐乎;您多数时候,却是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头观日出日落,亦或在海上礁石看潮起潮退,一待便是一整日——您真的享受权势吗?”
黎初仍闭着眼,哼道:“方才还侃侃而谈发表了一通高见,瞧你现在问的都什么傻问题。没有权势,我连看日出日落潮起潮退的自由都不会有。如今也只有权势,可缓我几分孤寂。”
天高海阔,无人相知。她不可能完美融入此间,只得把精力倾注在毕生追求的事业上。
“你的规划我知道了。”
她睁开眼,将莲灯那杯酒添到八分:“闭关期间除了帮我统领北天,再帮我观察几个人,她们的生平玉简待会儿便会送到你手上。你最清楚我的喜好,从中挑出一位,接替自己吧。”
黎初扬扬下巴:“喝完这酒,便随我去议事厅。剩余两分酒,待我出关后,再为你添上。”
“不急,”莲灯飞速瞟了眼酒杯,“等帝姬愿意一次斟满这杯酒,属下,再喝不迟。”
黎初眉梢一跳,继而微微眯眼:“随你。”
挥挥手,案上酒具悉数被收回:“若喜欢这酒,往后直接去我酒架拿便是。”
她推开座椅:“跟我来吧。”
莲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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