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滴血认主
涂山月有些纳罕,她一家人住在这大山上,行路荒僻陡峭。
平日里从来看不见有人路过,更何况是来敲她家的门。
她迟疑着将门打开,却大吃一惊。
门外站着的,是她前些日子在梁州城遇见的苏老先生,和他的徒弟薛航。
那日萍水相逢,他请自己同阿池到醉云楼吃饭,好意地要收自己做徒弟,还送了许多东西给她。
涂山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将二人请进屋内,唤宁宁泡了自家晒的花茶送来。
屋内略显逼仄,堂屋内一张旧柳木八仙桌便占去了大半地方。
薛航跟在后头,将带来了许多礼物吃食堆了满满一桌子。
他虽出身富贵,却并无许多商户子弟那些娇奢少礼的习气。
这些年跟在师父身边,早养成了一种有活儿主动干的好习惯。
是以他看见阿池在外头束扎茅草,准备修缮屋顶时,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廊檐底,帮阿池一起干活。
阿池做农活并不很熟练,却十分耐心仔细。
薛航打量着这比自己身量还高出许多的半大少年,心中有些不解,长在农村的小孩子,都是从小就熟谙各种农活,他倒像初学农事似的。
倒也奇怪,他的脸同脖子肤色略显暗黄,可那微微挽起的粗布衣袖下,藕段一样的手臂却白嫩细腻得紧。
见薛航盯着他瞧,阿池也不恼,冲他粲然一笑,“薛大哥,麻烦将你右手边那节竹篾片递给我。”
薛航是个话痨性子,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
内屋,涂山玉听见动静,知是来了客,便也从床榻上起来,梳洗穿戴好了,抱着小儿子添安出堂屋来见客。
苏应年看见一位身材极瘦削的女子,抱个小孩挑帘缓步出来,知是涂山玉,便有些红了眼。
他二十多年前见她时,涂山玉还是个粉团团的小丫头,扎个双丫髻,常常腻在他膝头要他讲故事、买糖果,或是把玩他手上的沉香手串。
那时师姐成婚不满六年,涂山玉刚满五岁。他则恰从轩辕国回束鹿。
苏应年奉王命随使臣出使轩辕国,为轩辕国的太后治疗顽疾,这一去便是六年。
当他带着轩辕国皇帝赏赐的奇珍异宝,和北地独有的珍稀药材回到国都,面见师父时,才知道师姐早已成了婚。
师姐的夫婿是个穷书生,屡试不第,却画得一手好丹青。也正是因此,师姐才独独钟情于他。
说来也巧,他这师姐出身医家,却死活不愿意学医,只成日里在家莳花弄草、吟诗作画。
师父独她一个女儿,宠溺得紧,便也由了她。
待师姐的夫婿入了赘,师父便盘下一条街的药材铺子,交给二人一同打理。
苏应年同这笑面虎似的书生合不来,便也很少再登师父家的门。
后来师父过世,他更是远走他乡,此后不曾来往。
许多往事在苏应年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里。
涂山玉盯着苏应年瞧了许久,犹豫着开口,“苏、苏叔叔?”
她认出了苏应年手腕上的沉香手串,那坠在中央的白玉貔貅,曾被幼时的她磕破了一个小角。
“玉儿,你受苦了。”苏应年叹息道,“若是后来我回去看一看,也不至于……”
“苏叔叔,您别这么说,”涂山玉拭去眼角的泪珠,“这不能怪您。”
“那后来,你是为何?”为何要到这孤竹国边陲的小城来?为何又要嫁给一个猎户为妻?
“这些说来话长,”涂山月垂了眼眸,“我七岁时,娘亲便得了急病,一夕暴亡,爹于是讨了个新后娘。
“后娘一向视我作眼中钉,对我常常非打即骂。刚开始爹还劝劝,后来得了弟弟,便没人再管我了。
“我及笄那年,隔壁的医馆里收治了一个百夫长,长住在那里治风疾。
“他常来店里帮着医馆取药材,后来我们家便与他熟识了,爹也常常请他来家中喝酒。
“有一日夜里,那医馆突然来了好些个发瘟疾的病人,大夫伙计都忙不过来,便请他来店里取一味药材。
“后来他同我说的,那日后娘递给他一盏茶水,他不过喝了一口,便失了神智,只觉欲火焚身。
“我那时患了风寒,常常睡不着,半夜里后娘端了安神药与我,我便喝下了。
“醒来时我才发现与他有了逾矩之行。那百夫长恼怒我后娘毁坏我名节,欲拔剑质询,却被我拦下了。
“我暗暗心悦于他,他亦有意于我,我便让他向爹下聘礼娶我过门。他是个百夫长,若是拔剑杀人,一切便毁了。
“他准备好了一切,朝廷却与羌人开了战。那时我爹出门在外采购药材,他便来不及等我爹回来便出了征。
“爹回来已是三个月后,那时我发现自己有了月儿。我将这一切告诉爹,可他半分不信我,后娘还反咬我一口。
“于是爹便任由后娘找来牙婆,将我卖到了此处。”
苏应年听了,一时竟缓不过劲来,良久,他才有些哽咽道,“那你后来……可有想过再回束鹿?”
涂山玉笑得凄凉,“张二牛对我虽好,却是看我看得极紧。况且我手中无钱,又拖着这些儿女,便慢慢打消了这些念头。”
涂山月在旁听了,胸中说不出的憋闷,只是替娘亲生气。心下暗暗发誓,若是有一天去了束鹿,定要加倍地为娘亲讨回个公道,整治下那恶妇人。
她转身去了厨下,发现三妹正暗暗地哭泣。涂山月捧起妹妹的脸,轻轻擦去上面的泪痕,喃喃到,“会好的,宁宁,以后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讨回来的!
“宁宁,我们做饭吧,总不能让客人饿肚子呀。”涂山月压住情绪,对宁宁笑了笑。
山路不好走。待吃过早夜饭,苏应年便同薛航告了辞。几日后便是中秋,两人又同涂山家说好,到时再来拜访,一同团圆。
天色渐晚,涂山月在水池边洗着碗筷,有些心不在焉。她心中仍回荡着母亲那些字字含泪的倾诉,愤意难平。
想是蹲得久了,她站起身来时突然眼前发黑,手一抖便摔了几个碗。
涂山月忙蹲下身,去拾捡那些碎瓷片。一不留神,指尖便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当即渗出不少血来。
她不曾注意到,胸口佩戴着的玉佩滑落出来,主动地贴上涂山月的手指。
“主人~”
涂山月忽地听见一声软糯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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