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回去的路上，闻戚一边摩挲着袋子里的贝壳，一边回忆着刚刚的老妇人，越想越觉得奇怪。

        正常情况下，像他们这样的存在，彼此之间都会有所感应，厉害些的能知道对方所属的族群，能力弱些的也勉强能发现对方非人的事实，可方才她与老人交谈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属于“族群”之间的感应，却也始终无法从对方身上嗅到属于人类的气息。

        再思及这些奇特的贝壳，实在很难不让她怀疑对方的身份。

        池陆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眼看人就要一脚踩进缺了块砖的地缝里，索性伸出长手捞了她一把：“自己闷头琢磨什么呢？”

        闻戚回过神，任由他拉着自己绕过那段大坑小坑的路，轻声道：“我总觉得，刚刚的婆婆好像不是人类。”

        “嗯。”岂料池陆并不惊讶，反倒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是人鱼。”

        闻戚猛地停下脚步，满脸震惊地甩过头看他：“啊？！”

        她对现世存在的种群了解不多，除了那些常规的、动物园里有的物种，顶多对鲲鹏和龙这类的神兽有所耳闻，至于人鱼这种生物，她始终和众多人类的观念一样，只当其是传说中的产物。

        她又凑近了些，试图从对方眼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世界上真的有人鱼吗？”

        池陆迎上那双清澈且闪着亮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随后面色如常地点头：“有。”

        “他们住在哪啊？海里吗？和人类社会接触多吗？是像书里那样的人身鱼尾吗……”

        池陆无奈地笑着伸手叫停了闻戚一连串的追问。

        “你先别急。”

        他掏出手机对着闻戚晃了晃：“刚刚忘了告诉你，魏三野的最新定位在泉岛市。”

        泉岛市离闻戚族群所在的北城很近，三面环海，属于典型的海滨城市，闻戚小时候经常和父母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去那里住上几天，白天赶海下水，晚上去夜市吃海鲜，每次从那里回来后的几个夜晚，小闻戚都是满怀着对海浪和螃蟹的思念睡去的。

        后来她再大些，海边污染越来越严重，国家加强了对沿海城市的管控，不少原本能下水的地方都被大网拦了起来，可供捕捞的海鲜也比原来少了许多，渐渐的，她们家也很少再去泉岛那边了。

        这话题跳跃的实在有些快，不等闻戚发问，池陆便出声解答了她的疑惑：“人鱼的栖息地就在泉岛挨着的那片海。”

        闻戚瞬间亮了眼睛：“也就是说……”

        池陆弯起嘴角：“也就是说，你可以亲眼去见见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

        ——

        最近几天外出旅游的人逐渐增多，所以当闻戚查询次日飞往泉岛的航班时，只剩下几张凌晨一点多出发的机票。

        迫于无奈，闻戚只得拖着沉重的行李，在半夜十二点和池陆一起坐在机场的长椅上等待起飞。

        “困了就睡一会。”池陆见她一副睁不开眼的模样，脱了外套叠放在她身边的座位上，示意她把这个当做枕头。

        “到时间我叫你。”

        闻戚摇摇头，想起前些日子看的道教经书，按着记忆随手掐了个凝神静气的指诀，发现没什么用后，又从包里掏出电脑来，试图通过工作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手指才刚要挨到键盘，余光无意间瞥见身侧，胳膊便突然僵在了空中。

        闻戚略显艰难地转动视线，就见一只脏兮兮的、带着血渍的小手从旁边缓缓举起，然后轻飘飘地搭在了她的腿上。

        冷气森森的稚嫩童音随之在耳边响起：“姐姐，你在干嘛呀？”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正歪着头看她，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扯着衣服上的流苏。

        本该是很温馨的画面，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姑娘的头……歪得有些过分。

        扎着双马尾的小脑袋几乎弯折成九十度搭在肩膀上，脸上早已凝固的血迹蹭到衣服上，将本就满是泥土污渍的裙子搞得愈发脏兮兮。

        见闻戚不答话，小姑娘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撅了撅嘴转身欲走，走时还不忘伸出小手托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将其扶正，但许是力气用的大了些，只听“嘎嘣”一声，原本歪向左侧的头又朝反方向折了个半圆，重重地砸在了右边的肩膀上。

        “哎呀，力气太大了。”她懊恼地嘟囔着，身子背对着闻戚，手却扶着头却转向闻戚的方向，深而大的黑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随后布满血痕的小脸扬起个不好意思的笑来：“要被漂亮姐姐笑话啦。”

        闻戚快哭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女孩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闻戚实在想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见到鬼魂？

        一旁的池陆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闻戚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冰凉的双手猛地抓起池陆垂在身侧的左手，然后颤巍巍地从嗓子里挤出略带崩溃的两个字：“有鬼……”

        池陆微怔，他环顾四周，发现机场一如既往的空旷安静，并没有可疑的东西存在。

        想来是只有闻戚一人能看见。

        可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见到鬼？

        他在脑中飞快过了遍刚刚的事，思及先前余光中瞥见的闻戚的动作，心中很快就有了推断：“你刚才是不是掐了个手诀？”

        闻戚欲哭无泪地点头：“对啊，我掐了个凝神诀。”

        池陆道：“可以再掐一遍让我看看吗？”

        闻戚依言照做。

        “错了。”指诀到最后一步时，池陆突然出声叫停，随后眼中浮现些许无奈来：“最后的诀文错了，你掐的是感召鬼神的指诀。”

        说着，他便伸出空闲的右手，熟练地将两个指诀分别掐了一遍，向闻戚演示了两者之间细微的区别，然后安慰道：“这两个诀确实很像，也不怪你会弄错。”

        先前的小姑娘没有走远，晃悠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着。

        这回池陆也看见了她，但比起闻戚，他的反应要淡定得多，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般，连面上的表情都没变，甚至还朝小姑娘招了招手：“过来。”

        小姑娘很是听话，拎着裙子哒哒哒地跑过来，奈何跑得太猛有些刹不住车，本就脆弱的脖子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摧残，于是闻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头与身体分离开来，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池陆的怀里。

        天真的童声随之响起：“啊呀，我的头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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