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出走
那席间所有人,都齐齐望向褚策。褚策脸上看不出阴晴,只恒久望向明玉。
而那明玉,不卑不亢,不骄不谄,既无壮烈决绝,也无十分期许,反倒带着一种温柔沉静,泓水一般包裹住他的眼神,将其化在水中央。
这两人定定对视良久,旁若无人一般。
史骏见这情形,最先起身出走,经过明玉身边时,用几近耳闻的声音叹了一句:“明姑娘好气度。”
韩宁看了个大概明白,一言不发,也走。嫣然还想转弯,跪坐在明玉身边小声道:“明姑娘,你这是在呕什么气,我之前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要独自去哪里?遇到歹人怎么办?”
明玉不答,嫣然心里干急,也跑了出去,想找宝镜问个究竟。
剩下岳子期,他可没其他人那般置身事外,从坐席上跃起,指扇怒斥。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今天算见识清楚。明姑娘,你有副倾城样貌,也长了副妖姬心肠,人对你掏心掏肺,将你捧在手心,你对人有几分真心,几分感念?连嫣然,大字不认几个,都知道受了恩惠要端茶倒水,你进府到如今可有半点体贴热络?成日端着样子,一口一句你要怎样你想怎样,不管人家怎样。我看透你,你既易招惹是非,又擅玩弄人心,搅风弄云,祸水一个,你且等着,以后必定再遇七公子那般阴狠强贼,将你生吞活剥,□□践踏,你就知死。”
明玉置若罔闻,仍旧是静跪,眼望褚策,目不转睛。
反是褚策先软了下态度,抚额止住了岳子期叫骂,问向明玉:“你一定要走?”
明玉点头。
褚策又问:“是在这里有什么不痛快吗,我让他们按你的意思改过来。”
明玉摇头。
褚策问:“你要去哪里?我让人送你去。”
明玉再摇头回道:“不必。”
褚策心凉。转头对岳子期说道:“你去拿一些钱,再给她备一匹马。”又问明玉:“你会骑马吧。”明玉说:“会。”
那岳子期听得这番来往对话,又开始大骂明玉不知惜福,以后必遭灾厄,褚策止住他道:“你不要再啰嗦了,快去准备吧。”气得岳子期拂袖而去。
这厅中再无旁人,褚策走近扶明玉起身,“跪这么久,腿疼不疼?”
明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他抚着她肩膀柔声说道:“你是不是想家,但你家里现在情况不太好,长公主都没在家住,你若回去,没个亲长依靠,恐怕又要供人驱遣,遭人算计。”
听得这话,明玉终忍不住湿了眼眶,神色凄婉,说道:“你的大恩,如同再造,人人都说我该穷尽一生来报还,但我朝攀暮折,备尝艰辛,总是事与愿违,身不由己。如今侥幸续命,就想自私一回,随了心愿看看。我知道负了你好意,也知道一切在你,但我今生也就这样了,如有来世,我一定…”
但她未说完,已被褚策堵住了口唇,他来势汹汹,唇舌炽烈,她本就无力抵挡。又被他推到门后墙边,被迫抬起下巴,任他舌尖缭绕,亲吻攫取。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退下来,给她顺了一会儿气,捧起她的脸温柔道:“我知道了,我放你走。卿卿,你是顶好的姑娘,命是我救下的,千万不能再任人欺负。若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报信给我,无论多久,多远,我都去找他算账,替你出气,救你出来。”
明玉听他喊她小名,似有久违之感,蓦然怔住,心里似一阵抽动。
可褚策的手终是松开了她,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无一丝温热的停留。她点了点头,转身整好仪容,擦干净嘴边的胭脂,走出门去。
走在廊间,听得顶上传来人声,“真没瞧出,你有这般的狠心。”
明玉淡然笑道:“不正好合了你的意思吗?”
韩宁从梁上蹿下来,冷然哼了一声。
“别,这都不关我的事。我还是那句话,自己负责,各走各路。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公子小姐玩什么路数,但他算是我的主公,你算是我的妹子,我帮谁不帮谁,都不像话。如今也好,你性命无虞,爱干嘛干嘛,只是言语中少捎带我,别弄得我真和你有什么的似的。”
韩宁英姿挺拔,棱角分明,话里拎得清楚,还真初现了些将官模样,明玉放心不少,浅笑道:“你想通了就好。”
韩宁懒得与她说笑,擦肩而过,大步朝对面方向走去,走过时,低声对明玉嘱咐道:“卿丫头,你要好好的啊。”
三日前,云城。一间酒馆里。
这酒馆名为霞云居,虽在闹市中心,但不临街面,僻处一条深巷中。一道低窄的矮门,吱呀推门而入,迎面只见偌大庭院一方,院中有几簇残菊,成片小株黄叶,种了五六棵一人高的树,均只见枯枝曲绕,院中央有灰白怪石堆叠。
这景乍一看萧肃,但自有懂得之人,会品出主人之心,欣赏这错落、天然,极富残败的美感。
再往四周看,见霞云居里无楼,无阁,无厅,无隔间,只有一条半圆形回廊,绕着庭院而建,廊中摆设小桌,招待客人。这可太敞亮,毫无私密可言,但需知主人求的便是这个,若是来人言语避闪,举止遮掩,胸中口中无十分的磊落跌荡,那么不好意思,自有青衣侍者,恭敬请出门去,教他出巷,往西走,那里尽是食府酒肆。
这天,霞云居的客不多,只坐了八桌。其中一桌是两个男人,一胖一瘦,胖的年轻,瘦的稍长,均是富贵打扮。
只见那瘦子斟了两杯酒,两人寒暄一阵,碰杯对饮。那胖子捂嘴怨道:“暮秋寒凉,这酒怎如此冰?吕兄且等一等,我唤跑堂,拿酒去热。”
那姓吕的瘦子忙按住他,笑道:“郑老弟切莫唤,你一唤,恐怕我们就没得酒吃了。”他见这郑姓小兄弟诧异,面有卖弄之色,解释道:“老弟有所不知,这霞云居不同于寻常酒肆,喝什么酒,配什么菜,客人没得选,全由主人安排,你若挑三拣四,只会被赶了出去。”
那郑兄弟更是诧异,连叹道:“这,这。”
吕兄笑说:“老弟有所不知,这霞云居的主人据说是上京的某位贵公子,不是俗人,做的是雅事。他挑的酒菜,许多人与你一样初不知其妙,但细细品过,方觉相辅相宜,又应时应景,让人衷心叹服。”
郑兄弟环顾四周,只见寥落七八桌客,半信半疑,吕兄便笑道:“你看今日客不算多,缘是今日只开八桌,若换作平时,早一座难求,哪里还有空余席位。记得我头一次来时,是隆冬腊月,那巷头巷尾,无数家丁等候,我与我舅跟随张家大公子来,方得以进门。那日喝的也是冷酒,我先同你一样,心里疑惑得紧,但啜一口冷酒下肚,先冰后烈,不久竟燃起熊熊热气,激起一身淋漓热汗,又见密雪漫天,人坐粉廊,冰火两重,妙不可言。那日,周围还坐了许多风流名士,均是你我久闻而不得一见之人,大家一觞一咏,吟诗作赋,隔桌呼唤,好不欢畅。”
那郑小兄弟嘴巴大张,大有羡艳之意,继而摇头叹道:“云城毗邻上京,是天子属地,人杰地灵,气象博雅,家乡实不能比,难怪我那新妇,一天到晚奚落我是乡下人。”
吕兄拈须而笑,不着一词,又笑问道:“前日老弟去上京求画,不知可有求到?”
既入正题,郑兄弟立刻起了兴致,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一层层解开,展开一副卷轴,道:“画已求到,花了我二百两银子,今日邀吕兄前来,就是请吕兄品鉴一番。”
吕兄接过画轴,细细观赏,连赞了几声好,又欲再看,却见郑兄弟已小心收起,不由悻悻。但他自量为雅士,只好收起颜色坐定,叹道:“既是从柳家流出,自然是珍品。但不想柳家百年名门,簪缨世家,如今也有不肖子孙刁钻奴才,取了祖传家珍来卖。”
郑兄弟有些不悦,觉得吕兄是讽他所求之画来自暗渠,不甚光彩,但事实确是如此,他只好避重就轻说道:“吕兄之言未免过了,小弟不才,也读些史书,这些百年世家,偶而沉浮,也是常事。若祖上余荫不衰,总有一二多谋善断的家主兴复家业。况且,柳氏家大业大,想是一时藏敛锋芒罢了。如今我等有幸,能以画攀交,其他的还真不好点评置喙。”
吕兄又是一笑,想这郑小兄弟家里是闵州巨富,财力比他雄厚许多,所以才买的起名画,但要论见识,这闵州的小乡巴佬还真不及他。他有心炫耀见闻,也意在借此说些警言:“郑老弟所说柳家沉浮,远的就不说,近的便是指彰英夫人重振柳门一事。”
郑兄弟也欲抖见识,忙道:“正是,我听久居上京的长辈说过,那彰英夫人乃柳家嫡女,年幼失怙失恃,却独自以一己之力养大幼弟,佐其继承家业,但后来她那幼弟无福,未及成年而死,她便毁了婚约,承了父业,虽身为女子,不能出臣入相,但主理家事,法肃辞严,那时柳家虽无人再官拜高位,也算是守下了祖产,没有闹出什么家反宅乱的事情来。”
“我还听说那彰英夫人本品貌出众,兼具才情,虽有从前有悔婚之举,仍受众多高门子弟竞相追求,但她独具慧眼,招了一个贫寒士子入赘,便是后来辅佐嘉帝、景帝的王相了。二人鹣鲽情深,夫唱妇随,柳门许多子侄也身居要职,挣出一门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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