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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盛怒


  明玉听得敏木尔三个字,心里酸楚至极。面上强忍羞恼,食指轻轻堵在褚策唇间,笑靥如花道:

  “君侯休要扯别人,今夜只说你我缘分。想那七公子虽然对我苦恋,却从未得到过我。君侯可不一样,如命中注定一般。自那夜撞见君侯,我便知你是盖世英雄,日夜憧憬。常想若能服侍君侯,哪怕一日两日,就是死也心甘。”

  那褚策听罢,似是起了兴致,拿手摸了摸明玉的脸,意味深长笑道:

  “柳大姑娘有心,我却没有胆。我怕死的很,那底细不清的女人,太过厉害的女人,我都不敢碰。”

  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说:“晋王单超,一代枭雄,勇冠一世,不也死在了你母亲床上吗?”

  褚策突然提及这桩秘事,明玉再也藏不住脸色,心惊肉跳,抬眼看他。

  明玉的母亲——滢川公主夏侯如月,风华绝代不假,情*事纷杂也是真。

  那些事深深浅浅,藏得紧也有风言风语走漏,唯有晋王这一桩,杳远而隐秘,是景帝亲自按下的。没有几人知晓,知道的也都三缄其口。而这褚策,不仅知道,还特意在此时说出,摆明了羞辱明玉,嘲笑她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夏侯如月轻浮善淫,她女儿也是水性贱质。

  岂知明玉此时心境与平时不同,自尊降得极低,在褚策面前早已没了一星半点的体面,便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扭动起来,十指翻飞地解开他的衣袍,唇舌热烈。在这无边暧昧的间隙中,她低声笑道:“女人能有怎么厉害的。还不是拿你们褚家的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阵风似的没准星。”

  她脸都不要,干脆挑明了父母辈的纠葛,褚策却被这话戳及心底之事。登时周身寒彻,怒意横生。

  明玉还未察觉,仍是没羞没躁地嗔笑,纤柔一双手,正隔着衣服贴向要害,褚策却一把紧捏住她的脖子。

  明玉不知他为何突然发作,只是呼吸不过来,还嗲着软糯的嗓子,哀求他放手,却听得褚策之声,咬牙切齿——

  褚策强按住心里的千钧雷霆,压低了喑哑的嗓子,一字一顿道:“柳明玉,我就说一次,你不想被我捏死的话,麻利点从我身上下来。”

  明玉与他对视一眼,见他眼中怒意怫然,额头上青筋突跳,便知这并非玩笑。已触虎须,不可再嬉笑撩发下去。她立刻抽离了身,捡起衣服披上,静坐在一边。

  甫一沾凳,褚策便抬腿一脚踹飞面前的桌子。这突如其来,直惊得明玉抖了一抖,但很快稳住。

  那桌子啪的一声撞到墙上,散得七零八落,碗碟也都尽数跌碎在地上。褚策闷声站起来,从她身边擦过,径直走向那扇屏风又是一脚,屏风倒地,轰隆一声。他还不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桌脚,迅步走在房中,挥棍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瓷器摆件一一杂碎。

  外间的人早已听到了房中的动静,推来托去谁都不敢进去看,终是张嫂壮着胆子推门进来。

  她一推门,便见着这房中的两个人,一个怒发冲冠,手执木棍对着家什乱砸一气,一个端坐其中,纹丝不动神情凝滞。她正要开口劝,褚策回过头来眼冒红光,怒声吼道:“滚。” 

  张嫂打了个寒颤,忙住了嘴关门退出去。

  明玉冷眼看褚策喝退张嫂,又怒不可遏地摔翻了斗柜妆台,踢烂椅凳。好好一间房被他砸的横七竖八,满目疮痍。

  她自然不知他为什么这样发邪火,她也不想劝,反正这一切与她何干。只心头泛出苦涩——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就被卷到风暴之中,所有人的怨气和恶意都冲着她来,不止不休。

  忽而风住雨歇,她回过神来,褚策已经停了手,矗立在门口凶神恶煞。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垂下头去,看他如何发落。

  褚策粗声骂了一句娘,徒手将手里的桌脚一折为二,摔在地上,撩袍就走了。

  明玉微微惊讶,就见有人进来收拾。

  张嫂几个缩瑟着进房,时不时瞧一眼明玉,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不大敢。

  而那明玉,却显得过分冷静了——她全不关心褚策发脾气一事,只是折腾了一个晚上,已经疲惫。起身环顾四周,偌大一间房子虽然砸了个稀巴烂,好在床没有被拆。她无意回应张嫂几个的奇异目光,自己去清洗干净,躺上床歇息了。

  今晚肯定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但褚策盛怒之下也强忍着没有动手,可见还是留着几分余地。就冲着这几分余地,明玉自忖不用万念俱灰,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再看。

  褚策从明玉房中出来,怒意未消,便着人喊岳子期来湖边喝酒。那岳子期滑头,早就收到了风声,不愿触霉头,借口正在沐浴拖了好一会儿才到。

  也就趁着这个空档,褚策将这几天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自他再见明玉,满心欢喜,倒是丝毫不介意她嫁过别人,只想等一切查清、安排妥当后接她出来。

  也就是今日,他上午接了明玉,缉拿袁侃,下午便开始与林之海商议并州治理事务。并州刚从战乱中恢复生息,林之海又资历尚浅,许多事情他不得不一一指点下去。就是这样百忙之中,他仍旧抽出空来,让人帮明玉置办衣物妆品,又差人去寻好的厨子和大夫。

  他暗自有一腔热忱,却揣得紧紧的不肯让人看出,所以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亲自过目,好的合眼的就安排下去,不好的就让人再去找。

  他倒是纯得像个雏,看她受苦,心怀愧疚,想好好照顾她,让她快些恢复。可他没有料到,明玉早就不是记忆里那个明丽潇洒的小姑娘,眼睛里全是浅薄的交易算计,一身靡丽浪荡,脱了衣服就往他身上钻。

  他不少遇到这样的女人,有目的没目的地扑过来,多数时候他也遂了她们的愿。但明玉于他是不同的,她每挑逗一下,他就戾气翻腾,只想按住她的脸问清楚,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哪些人在里头起了作用。

  他气急攻心,越想越偏,只觉得明玉拿他当救命稻草,报私仇的器具。即便不是他,随便哪个军阀武家、江湖绿林救了她出来,她都是愿意往跟前凑的。他看着她万般勾引,眼前全是她和别人不堪入目的画面,终于忍耐不住发起浑气来。

  但明玉那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又让他心软愧疚。他下不去手责打她,只得砸了屋子来撒气。他这些天做的事和心底的恼怒计较,太不像他,无人可说,说出来只让人酸笑。因此等岳子期来了,他只说正事,喝闷酒。便算了。

  话说这府上还住着另一个女子——嫣然,本是袁侃送给褚策的舞姬,昨日袁府上下被捉拿扣押,她自以为难逃此劫。

  她素来没有什么主意,也无处可逃,只坐在房里闷声哭泣。却不想褚策没有为难她,只是问她几句话,就让她在住处老实呆着。

  而这嫣然,也是个身世凄苦的女子。

  她幼时家境贫寒,早早没了爹,由她娘带着改嫁到邻村的一个鳏夫家中。那鳏夫家本也不宽裕,后面又与她娘生了弟弟妹妹,生活自然贫苦。

  她自知是个拖油瓶,又好歹算个长姐,所以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什么都肯干,只求能在娘亲身边平安长大,再找个稳妥的人家出嫁。

  但天不遂人愿,后爹染上了滥赌的毛病。一日输多了钱,收债的上门要账,她后爹急红了眼拿嫣然抵债。那时她已有八岁,初长成了些模样,便被交与了人贩子,辗转几次,到东南名妓家中做养女。后来她被袁侃看中,买回带到并州府上教养了起来。

  到了袁府,她也极其懂事。有些一起来的女孩,见衣食无忧身有才艺,比一般丫头婆子处境好些,就狂妄骄矜。

  这真是眼皮子浅,那些丫头婆子,靠的是手脚劳力吃饭,长做长有,而她们却靠色相侍人,谁知道能有用处到几时。而她们这样的人,若是没有了用处,比谁都惨。

  远的不说,就说和嫣然一起进府的灵儿,本来色艺双全,只因被袁家小姐泼蜡烫了脸,那袁侃也不管留疤不留,将灵儿卖了出去。

  嫣然后来也打听过灵儿的下落,听说她越来越惨,沦落到了一个下等的娼门做妓。

  嫣然看的明白。她性情温柔如兰,身段放得低,从不与人龃龉,肯打下身子做事。自先前跟着褚策回住处开始,她不仅伺候褚策殷勤周到,与张嫂这些临时来做工的下人也是时有帮忙。如今她彷徨住在这里,更加害怕失去用处,一有闲时就帮张嫂打下手,勤快灵巧。那张嫂见多了一个劳力,也是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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