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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袁侃听得褚策之言,立刻想到州牧之位这层,心喜。与褚策对视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深远之意,更是觉得此事已确确凿凿。

  但总归没有明面上说,袁侃也不好冒然谢恩。只举盏笑道:“多少次都嫌少。我等日日翘首以盼,更恨不得君侯长居在此。”

  褚策似是被他诚心所动,一面大笑,一面用手指了指他。这戏谑又亲近的意味,让袁侃感到胜券在握。

  这袁侃自负家世厚,处事从来有礼节识分寸,二十余年浸在暗流之中,又培育了心术,装起样子来既不谄媚也不轻慢。这等妥帖姿态,诓骗褚策这好大喜功的军中莽夫不是难事。

  他见酒喝得恰好,夜亦已渐浓,便笑道:“不止是我等日日盼着君侯,还有一人,也是对君侯痴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罢,击了三掌。

  只见宴厅朱门大开,透出月色如霜。银光朦胧之下,那群曼妙舞姬又翩然而来,行到近处,如仙鹤一般舞起。水袖飞扬,手腕处铃铛清脆作响,一派如梦似幻。

  正中有一女子,在众星拱月之中飞袂如云。

  她长发翩跹,腰若流纨,舞步低徊踟蹰时,绯红双颊楚楚可怜,舞步风萦雪乱时,那眉眼含情似醉,撩动人心。

  一曲舞罢,四座皆惊叹,褚策也不由击掌叫好,继而向她招手道:“来,嫣然,过来陪我喝酒。”

  那叫嫣然的姑娘媚眼如丝,步步生莲般走到褚策身边坐下。伸出一双红酥手,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娇羞递与褚策,与他轻轻一碰。

  褚策眼看着她,带三分醉意七分玩味。似是看不到旁观人等,手肘撑桌案,连喝数杯。

  炽热、浓稠的暧昧,在这两人之间恣意蔓延。

  忽而听到酒壶打翻的声音,嫣然惊了一惊。

  见是岳子期推桌站起身来,右手扶着一个绿衣的舞姬,大声道:“不行了,我喝醉了,快些找个房间让我休息一下。”

  嫣然蓦地脸红,众人会意而笑,褚策也笑着挥手叫他下去。只有那史骏冷眼扫过这一片灯红酒绿,端坐在那里,冷静中夹杂些许不满。

  袁侃目光跳过史骏,看向这一番缱绻景象,大为心喜。

  ——这些都是他亲自去东南之地挑回来的女孩子。多年以来放在府中悉心教养,逐年甄选,将那些稍有瑕疵的打发卖了,当真如淘金一般,淘出这几个光鲜夺目的。

  其中最为出众的,就是坐在褚策身边的嫣然。

  她年十八岁,亭亭玉立,歌舞俱佳。按袁侃本意,是想将这嫣然送给“那位贵人”以解乏闷,却不想那贵人自有痴心,辞而不受。而此次,嫣然合了褚策心意,袁侃顿感宽慰,心道终于派上了用处,不枉费他教养多年。

  再看那嫣然,容貌当然美丽,难得的是天生眉头微蹙,有股拂不去的柔弱忧愁。霓裳红妆之下如雨后海棠,让人既想怜之,又想摧之。袁侃早先便料想,如褚策这样的骄横北蛮,必定被她撩出火来。

  他拿捏的很到位,果其不然,稍加撺掇,褚策便在意了这嫣然,让她陪着游园,饮酒,甚至几次将她带回了住处。

  那袁侃见一切如他所料进行,自得地多喝了几杯,眼前便朦胧起来。恍惚间看到自己已经坐上了并州州牧之位,灭了林氏一家,独自经营这富庶之地,买兵马控财政,也要与那些地方军阀一争高下。

  他完全没有发觉到,那看起来色*欲熏心的岳子期,在厢房里迷晕了美人,脱了衣衫换了夜行衣,汇合了几个黑衣人,足间一点蹿进了夜色之中。

  酒宴到三更才罢,众人又来到大门送客,褚策上马,嫣然陪从,岳子期面含春风,史骏还是目不斜视。那袁侃看着他们离去,揖拜再三,面上毕恭毕敬,心里巨石落地。回府后,他立刻修书一封给那位贵人,告诉他万事安好,大可放心。

  褚策回到住处,不理嫣然的百般逢迎,独自去到书房之中。

  推门见岳子期已在等候,便开口问道:“可查清楚了?那院中的女子可是我七弟安置在袁府的?”

  岳子期点头道:“袁侃与七公子交情不止如此,我们搜到了二人许多来往密函,发现袁侃与他多有互利往来。先前那已被枭首的州牧,也是他们二人的傀儡。再者,袁家这些年散财结交了不少江湖中人,那些江湖势力中,有好几个与从前的几桩暗杀有关。” 

  此时的岳子期全然不见酒宴上的浮浪模样,思路缜密,条理清楚。

  褚策面色阴沉,拿起一把小刀去了灯芯。

  烛光骤然跳跃后平稳下来,他吹灭刀尖余芯上的火苗,低声道:“他们两个倒是藏得深,差点把我都骗了过去。”

  岳子期不语。他深知褚策秉性,最恨人两面三刀,将他愚弄。尤其袁侃,那头沾着的,还是褚策的死对头——七公子褚萧。

  却说早先,褚策并不知情,夺下并州后便打算在袁林两家中扶一个出来,作为自己势力。他两边观望,仔细考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迹。

  直到他第二次,也许是第三次,他也记不太清楚。那次去袁府赴宴,遇到一阵骚乱,听说是有地方起火,袁侃急匆匆告了退,他坐着无趣,便由嫣然陪从去林间散酒。

  这一散酒,就遇到了那夜纵火逃跑的明玉。

  明玉跌跌撞撞地跑,突然脚下一软正要跌倒,褚策眼疾手快飞身过去将她一把抱住。

  夜虽然黑,她也垂头不语只是挣扎,但他只看了一眼这女子的眉眼,便知道了——她就是她!

  霎时间,褚策心绪旋转,眼前似有一道迷光,将他和她带回了那个杏雨纷飞的春日里,带进了那个含着馨香和朝露的梦中。

  他万端激动,抱紧了明玉想走——

  可她却在挣扎。

  冰冷、抗拒、恐惧地挣扎。

  这挣扎让褚策清醒,想起了内里有诸多蹊跷,再低头看一看她——高了,苍白了,眉眼长开了,美还是美,却美得不简单。

  他终究恢复了神色,松开明玉,和气笑道:“姑娘小心些嘛。”

  明玉连连后退几步,屈了一屈膝算是道谢,便急匆匆隐匿进了黑夜里。

  过了一会儿,听到一群人奔突的声音,依稀有人喊道“在那里!”

  褚策心头一紧,眉头蹙起,却听一旁嫣然轻轻叹了口气。便强忍住千头万绪,故作打趣问嫣然:“刚刚那女子是谁,十分没有规矩。”

  嫣然凄凉一笑,答道:“听说是个富贵公子寄养在府上的姑娘,也是个苦命的人。”

  褚策笑:“你倒是同情她。”

  嫣然似是被戳破了心事,登时脸上半红半白,不知如何作答,只抿嘴垂头立着。

  褚策似是不以为意,说过便罢,勾起嫣然一抹纤腰入怀,又低声没正经地调笑起来。

  所有的人,包括明玉在内,对于这桩事情都不知情或不留心。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个冒失的重逢,把后面的局势扭转得天翻地覆。

  自那晚起,褚策常夜不能寐,想起许多过往,也生出许多疑虑。那眉眼,身形,气息,只能是她。他曾打听到她已死在西厥,却不知何故又活生生出现在并州袁府,若按嫣然所说,她被一富家公子寄养在此,那么这背后之人是谁。

  他极有城府,并没有直接去拿人,也没有喊来袁侃质问,免得打草惊蛇。只在这些天里,将事情一件件摆开来部署。一边面上对袁氏施恩,一边对那林之海暗中试炼。同时叫岳子期循着明玉这条线索开始调查。

  那岳子期巧捷万端,短短几日就办好了这件事。他先确认了明玉性命无虞,又查出了她是七公子褚萧寄养在此,最后翻出了七公子褚萧和袁侃的首尾。

  此时,事情已查得水落石出,褚策不是无故疑心那袁侃。眼下就有三件事:明玉自然需要接走,并州州牧之位也须快快有个定数,然后就要将袁氏一族连根拔除。

  想到这里,褚策问道:“林之海那边如何?”

  岳子期答道:“林之海知道袁侃对他有杀意,一旦当上州牧,他林氏一族难保。他说君侯之恩,不只是拔擢,更是救命。立刻答应了送他的嫡长子到我军中来。只是他说,那嫡长子他唯一的嫡子,所以恳请君侯赏他做个文官。”

  褚策点头允了。本来要那林之海的儿子到军中,也只是扣住做个人质,没有指望他能冲锋陷阵。他日若验明那林之海没有二心,有磐石之志,自然放他儿子回家。

  岳子期揣着这情形,便知林之海出任州牧已经是板上钉钉。虽说袁侃曾私下送他许多钱帛珍宝,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不敢有丝毫差池。要怪就怪袁侃自己,东不沾西不沾偏偏要沾七公子褚萧,碰了褚策的逆鳞。

  况且,袁侃手腕高明,在并州根基深厚,若不斩草除根,那林之海即便是做了州牧,也是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就做不稳当。到时候,辛辛苦苦打下的并州,就等于拱手让给了袁氏和七公子褚萧。

  这等情况,不要说褚策不能姑息,就是他自己都不能忍下。

  但他见褚策脸上依旧肃穆,便另提起一事来作调节,笑问道:“明日君侯是要亲自去接那明玉姑娘吗?”

  褚策点头,拿出几封书信在灯下看。

  果然,他十分在意那姑娘。

  岳子期双目转动,心里想着这桩风流韵事,嬉皮笑脸起来。

  “要说这袁侃一事,君侯自然明察秋毫,起源却是明玉姑娘。那姑娘我瞧见了,是个绝色美人,见者动心,难怪七公子要将她豢养在深宅。只是那姑娘在袁府遭了许多罪,君侯以后一定要温柔一些,好好疼爱才是。”

  褚策停下手中之事,烛火映照下,一张脸阴晴不定,猜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岳子期忙闭了嘴——该说的他都已说完,这兆头不大对,他需赶紧告了退回房睡觉。

  等他推门出去,见乌云掩月,朔风潇潇,心知明日这并州城就要变天了。可笑的是那袁侃,还在安然地做着春秋大梦,却不知他那袁家上下,都已危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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