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番外三·慧忻&高辰·中
br /> 拜入师门之后, 高辰很少唤慧忻为师兄,惯来直呼其名。
而今听得高辰这一声“师兄”, 慧忻的心脏登时不受控制了。
但高辰分明是在取笑于他罢?
他亦笑着应和道:“师兄心思敏感,还望小师弟多担待。”
高辰身在九重宫阙之时,由于营养不良而身形矮小, 当时年十四的高辰身量只至慧忻的肩膀处,入了师门后, 虽是日日吃些斋饭,但身量却极快抽长了, 现下年十五的高辰已较年十六的慧忻高出了半头。
高辰听得慧忻此言, 垂下眼去,望住了慧忻的眉眼, 当即许诺道:“师兄,小师弟我定会多担待的。”
慧忻失笑,抬手摸了摸高辰的额头,夸赞道:“小师弟真乖。”
自此之后,俩人便时常互唤“师兄”,“小师弟”。
正月十六是慧忻的生辰,师傅亲手炒了一盘子寿面, 又亲手端了予慧忻。
慧忻知晓自己日后定会辜负师傅的期望,颤着手接过寿面,已是双目含泪。
师傅心下略有吃惊, 面上却不显, 拨了颗腕间的佛珠问道:“慧忻, 你可是有烦心之事?”
慧忻摇首道:“徒儿并无烦心之事。”
师傅不置可否地笑笑,嘱咐了慧忻定要将寿面吃干净,便出去了。
慧忻一人在禅房中,左右无人,外头亦只有些微的风声,他吃罢一碗寿面,面上已沾满了泪水。
他早已破了色戒,纵然他这副身体尚未行过**之事,但他的心思已然全数缠在高辰身上了,无法剥离。
他赖在寺中,不是平白玷污了这清修之地么?
但高辰如今对他无半点情爱,且尚未救得高辰,他如何能安心离开?
忽地,他手中的竹箸却是被人抽走了,他本能地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乃是高辰。
高辰被慧忻满面的泪水惊住了,赶紧将竹箸一放,又在慧忻身边坐了,关切道:“师兄,出了何事?”
慧忻不答,反是道:“阿辰,昨日是上元灯节,不知镇中是何等的热闹。”
高辰奇道:“上元灯节素来是未有婚配的男女在灯会中找寻意中人的日子,与你我有何干系?”
慧忻心中咯噔一下,苦笑道:“确无干系,是师兄糊涂了。”
曾经心悦于他的高辰已化作齑粉不在了,眼前的高辰不过将他视作师兄。
许于高辰而言,他这个师兄与旁的师兄弟并无差别。
思及此,慧忻的眼神又哀伤了起来,眼波洒落于高辰身上,直教高辰觉得万分惶恐。
慧忻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是因为自己做错事了么?
他即刻拿出藏于身后的一个大白馒头,塞到慧忻手中,又朝着慧忻道:“师兄,师弟若是有甚么对不住师兄的,还望师兄见谅,这大白馒头原是我偷来当做师兄的生辰贺礼的,而今便充做赔罪之物罢。”
慧忻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大白馒头,方才疑惑地道:“小师弟,你何以出此言?你并无何处对不住师兄的。”
下一瞬,高辰的手掌竟是覆上了慧忻的眉眼,慧忻不得不阖上双目,霎时仿若被一片漆黑笼住了身体。
他方要问高辰意欲何为,高辰却是抬起手掌来,又以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慧忻的眉眼。
慧忻三分甜蜜,七分恍惚,便不言不动地任凭高辰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慧忻听得高辰道:“师兄,你瞧着我的眼神时而很是哀伤,这是因何?”
自己眼神居然将自己的全然心思暴露了。
慧忻猛然往后一退,避过高辰的指尖,才答道:“是你瞧差眼了罢?”
“是么?”高辰讪讪地收回手,“那师兄你为何要躲?”
慧忻扯谎道:“师兄不喜被人触到眉眼。”
——其实不管是这副眉眼,亦或是这副身体的其他地方,许久之前便已被高辰彻底触摸过了。
——但,太久了,太久了,久到隔了八百余年。
——不,这一世高辰仅仅触过他的眉眼,仅仅拥抱过他,再未更进一步了。
高辰信以为真:“原来如此。”
慧忻还道已打消了高辰的疑窦,堪堪放下心来,高辰的嗓音却入了耳畔来:“但我并不认为是我瞧差眼了,师兄,你有时瞧着我的眼神确实很是哀伤。”
慧忻原也不是口齿灵便之人,被高辰步步紧逼着,只能沉默了下来。
高辰忐忑地道:“是师弟我何处惹你伤心了么?你且说来,师弟一定改正。”
如何改正?
慧忻面色沉静,手指却有些僵硬,他垂着首道:“或许你再过二十九年便会懂了,或许你这一生都不会懂得。”
慧忻这一番话,于高辰而言,颇为高深,高辰不由问道:“为何是二十九年?”
——因为二十九年之后,你年迈的父皇会召你回京,而你将在临行前亲吻小僧,并压着小僧,行那**之事。
慧忻不答,只是故作深沉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慧忻明明在笑,但落于高辰眼中,亦是哀伤得很,那哀伤仿佛修炼出了实体,能掐住高辰的脖颈。
高辰低低地吸上一口气,才满面笑意地道:“师兄,这大白馒头你不吃了么?是嫌弃作为生辰贺礼过于寒碜了么?”
慧忻便又咬了一口大白馒头,这大白馒头已有些冷了,渐渐开始发硬,一如前世高辰在他怀中渐渐发硬的尸身。
他脑中大乱,不管不顾地扑入高辰怀中,埋首于心口上,去聆听温热皮肉包裹之下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坚定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慧忻的左耳。
慧忻沉迷其中,不愿起身,但仍是被自己的理智逼着坐起了身来。
高辰现如今不是珍爱他之人,他不可过分亲近。
但他一坐起身,竟又被高辰按着后脑勺,伏于高辰心口了。
高辰的吐息一点不落地打在他头顶的戒疤之上:“师兄,我们不是好友么?你若是不开心了,要人安慰,直言便可。”
慧忻闷声道:“师兄无须你安慰,你让师兄在你怀中睡一会儿罢。”
“好罢。”高辰垂首望着吐息逐渐均匀的慧忻,心中暗道:却原来师兄这么瘦弱么?
慧忻沉睡于高辰怀中,右手却还抓着那大白馒头不放。
高辰见慧忻久睡不醒,瞧着流泻进窗枢的月光,实在忍不住倦意,便拥着慧忻躺在了床榻上。
慧忻并未被他这一动作吵醒,反而兀自圈住了他的腰身,过了片刻,竟连那双足都缠上了他的双足。
高辰颇感不适,但却又舍不得吵醒慧忻,便将就着睡了。
次日,慧忻思绪昏沉,半撑开眼帘,下意识地转过首去瞧天色,竟然发觉自己床榻上尚有一人。
他登地跳下了床榻,一望,见是高辰,第一反应便是垂眼去瞧自己的僧袍。
直得庆幸的是自己的僧袍完好,自己并未逼着高辰将自己如何了。
他又细细地去端详高辰,高辰应是倦极了,不曾被他一番举动闹醒。
他抬起右手来,欲要隔空去描摹高辰的容貌,竟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上还抓着那大白馒头。
那大白馒头上头印了他的指痕,却已硬得磕手了,想来不易入口。
他将那大白馒头换到左手,以右手描摹起了高辰的容貌来,高辰再有一月半才过十六岁的生辰,尚未长成,眉宇间除却稚嫩,已隐隐有帝王之相。
高辰的生父继位十二年来,全无政绩,虽算不上民不聊生,但时有小规模的暴动,又有旱灾、洪灾、蝗灾等自然灾害以及种种**,他救灾无能,任人唯亲,耳根子软,受不得枕边风,导致外戚掌权。
高辰才该是这大隐之主,享用那遮天权势、泼天富贵。
且不坐上帝王之位,随着高辰年龄渐长,愈加出类拔萃,必然会与上一世一般,惹来杀身之祸。
无论如何,即便不要这条性命,他都不可能眼见高辰重蹈覆辙。
他思索着该如何谋朝篡位,而后坐于桌案前,就着冰凉的白水吃起了大白馒头来。
直到快至早课时辰了,他才唤醒高辰。
高辰见那大白馒头被慧忻用尽了,道:“那大白馒头隔日已发硬了罢?师兄你还吃它作甚么?”
慧忻微笑道:“因为这个大白馒头是你送予师兄的生辰贺礼,师兄定然要将它吃尽。”
——且那大白馒头可称是你我前世的媒人。
高辰歉然道:“师兄,如今我身外长物,待明年,我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偷来的大白馒头与你作生辰贺礼。”
下一年,慧忻生辰,收到了高辰送他的崭新僧袍以及一个头来的大白馒头。
其后,慧忻明面上仍是隐仙寺的出家之人,暗地里,却借着讲经的名义,趁机引起民愤,并刻意与民间有些实力的乡绅、富户等用得上之人交好。
同他交好之人自然不会想到一个十余岁的小和尚会有甚么企图,又因慧忻的经讲得好,生得有几分佛像,便时常邀他讲经。
隐仙寺慧忻之名便这么流传了开去,一传十,十传百,由于慧忻的师傅长期隐居不出之故,慧忻的名声居然盖过了他的师傅。
慧忻从来不是爱出风头之人,之前,若有师傅或者师兄弟在身侧,他是向来不发言的。
故而,师傅对于慧忻的转变甚是吃惊,但这并非恶事,他无意出手干预。
慧忻不擅长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起初,他连讲经都讲不利索,但时日一长,他已可与任何人谈笑风云。
高辰是第一个察觉到慧忻的转变之人,他又是崇拜慧忻端坐于众人中央宝相庄严的姿态,又是生恐自己在慧忻眼中泯然于众。
但只消一与慧忻独处,慧忻便又会变回那个疼爱他的师兄。
他松了口气,心中莫名地生出隐秘的欢喜——只有我是不一样的。
高辰及冠之时,身量已高过慧忻一个半头了,他是俗家弟子,无须剃度,便按习俗,由师傅主持了简单的冠礼。
京城并未在这一日传来任何消息,好似高辰并非那九五之尊所出。
行过冠礼后,师傅免了高辰一日的功课,要他想做甚么,便去做甚么。
高辰便指了指慧忻道:“师傅,我想与师兄一道去镇上。”
师傅颔首应允,高辰便与慧忻下了山去。
山下慧忻的信徒众多,每走一段路便有人同慧忻打招呼。
慧忻双手合十,口呼佛语,与讲经时一般模样。
慧忻年二十又一,愈发得宝相庄严,在灿烂晨光的笼罩下,一身的僧袍似有佛光。
高辰不知为何竟觉挪不开眼,阴暗地想将慧忻藏于怀中,不教旁人瞧见半点。
俩人去了镇上,这镇子不大,但早市上却也是一团热闹。
高辰近日为一盐商超度厉鬼,赚了些银两,一部分交予师傅后,还有剩余的。
他怀中揣着一块碎银,大方地对慧忻道:“师兄,你要吃甚么?只管与师弟说。”
慧忻便指了指一边的包子铺道:“我们吃包子罢。”
高辰想着师兄当真是为自己节省,但口中依然应道:“好罢。”
师兄弟俩人进得包子铺,找了张空着的桌案坐下了。
慧忻要了大白馒头、香菇青菜包、咸菜香干包各一个,又要了一碗素馄饨。
高辰则要了两个大白馒头、一根油条,与一碗紫菜榨菜汤,并嘱咐店家,油条要切碎了放入紫菜榨菜汤中。
不久,所有的食物便上齐了,高辰一边吃着,一边窥望慧忻。
慧忻觉察到高辰的目光,奇道:“师兄脸上沾了甚么么?”
他说着,用手去摸自己的下颌,尚未摸到甚么意外沾上之物,却是见得高辰探过手来,蹭过了他的上唇瓣。
他笑了笑,却原来是自己这上唇瓣沾上了甚么么?
他又低首去吃咸菜香干包,浑然不知身畔的高辰已乱了心弦。
高辰适才是鬼使神差,但一触到慧忻的唇瓣,他便觉得心如擂鼓,那一点柔软自他指尖燃烧至了心脏,教那心脏不得安宁。
“慧忻……”这两个字甫吐出来,他又慌忙改了口,“师兄。”
慧忻抬眼去瞧高辰,启唇道:“何事?”
高辰搜肠刮肚地道:“你这咸菜香干包滋味如何?”
“你要尝尝么?”慧忻将自己咬了大半的咸菜香干包送到高辰唇边,又觉不妥,便朝着店家道,“店家,再要一只咸菜香干包。”
他话音尚未落地,指尖的小半只咸菜香干包却已不知所踪了。
慧忻心生欢喜,但这欢喜转瞬即逝,随后,他叹息着压低声音道:“小师弟,你贵为皇子,怎可吃旁人吃过之物?”
高辰自出了九重宫阙后,便不曾吃过残羹冷炙,慧忻吃过的咸菜香干包虽算不得残羹冷炙,但对他而言,应当也算不上干净的食物才是。
然而他却在慧忻开口的瞬间,生怕慧忻把自己将要到手的小半只咸菜香干包收回,无暇顾及干净不干净,一口便将其吞咽下去了。
店家很快便将一个咸菜香干包送上来了,高辰将这咸菜香干包推到慧忻面前,才答道:“师兄不是旁人,师兄乃是自家人。”
慧忻不知该喜该悲,又将咸菜香干包放到高辰面前,软声道:“小师弟,你吃罢。”
俩人互相推拒了几个来回,末了,那咸菜香干包由慧忻掰作了两半。
俩人各自吃罢一半的咸菜香干包,又用尽旁的吃食,便出了包子铺去。
而后,高辰缠着慧忻陪他逛了一日,及至日暮,俩人方才返程。
上山的路并无照明,俩人只能凭借月色来识别,但抬首遥望,便可瞧见山顶上,隐仙寺中的点点灯火。
慧忻见四顾无人,下定了决心,侧首问高辰:“小师弟,你可有想过问鼎天下,教众生匍匐于地?”
高辰从无这等野心,但对于父皇的不满与对于母妃的担忧,却促使他道:“想过。”
他以为慧忻只是突发奇想,然而紧接着,他却又听见慧忻道:“小师弟,你若是想要,师兄必会竭尽全力,为你取来。”
慧忻宝相庄严,但眼底竟陡然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疯长。
高辰见此,伸手拥住了慧忻,唤了一声:“师兄。”
慧忻年二十九,高辰年二十八之时,慧忻已用各种法子从信徒中要得了万两白银。
他一面继续积攒银两与人脉,一面招兵买马,探访名仕。
高辰勤加修炼,整个隐仙寺,一百八十二名僧众中,他的修为已仅次于他的恩师。
为博得民心,他时常会无偿地为百姓百忧排忧解难,布施粥食,开坛祁雨。
隐仙寺远离京城,加之他行的又是僧侣会行之事,是以,无人将他所为传入他父皇耳中。
慧忻年三十一,高辰年三十之时,一日,慧忻远行归来,匆匆地去见高辰。
夜色深沉,高辰已睡下了。
慧忻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又轻手轻脚地行至了高辰的床榻前。
高辰身着亵衣,因在沉睡中的缘故,面色微红,衣襟半开。
慧忻心知自己不快些离开必定会冒犯了高辰,但他的双足却丝毫动不了。
这是他心悦的高辰,他心悦的高辰正好眠着,意识全无,他大可偷一个吻。
他这般想着,便也这般做了,低下身去,蜻蜓点水般吻上了高辰的唇瓣。
一触即退,他站起身来,又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并将门阖严实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之中,他才能放心地去抚摸自己的唇瓣。
他躺于床榻上,慢慢地阖上眼,抚摸罢自己的唇瓣,又解开僧袍去抚摸自己的身体。
前世,高辰是如何抚摸他的?
他脑中回放着高辰与他亲热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出了一回,其后,理所当然地被无边寂寞淹没了。
这一世的高辰无心于他,待高辰坐上帝位,他便会向高辰告白,倘若那时高辰仍旧无心于他,他便放舟五湖,远远地守护高辰罢。
自偷吻过高辰后,慧忻满腹罪恶,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高辰。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慧忻留于隐仙寺的日子不足一月。
高辰不免思念着为自己奔波的慧忻,便日日写信与慧忻。
高辰的书信总是很长很长,字体行云流水,慧忻向来是一边以指尖磨蹭着字迹,一边阅读的。
读罢,慧忻会将脸埋于书信上,贪婪地闻着墨香,并在脑中想象着高辰提笔挥墨的模样。
之后,慧忻便会回信,慧忻的回信也很长很长,因怕被人偷看,他从不在书信中提及自己的成果,只讲些见闻。
书信的时效不可保证,加之慧忻不是一直待在一处,因而有时候十天半月,高辰才能收到慧忻的书信,但一收到必然是与天数对等的数量,若是十天,他便会收到十封书信。
慧忻的字体与他的人一般,很是端正,一笔一划都十分考究。
高辰猜测慧忻写书信时,大抵是一副严谨眉眼,腰身直挺。
他也不知为何,他每每收到慧忻的书信便会心悸,心悸后,又生欣然,欣然后,却是不安。
不知慧忻孤身在外可有不便,可会受伤——可会忘了他?
——慧忻肯定不会忘记他,不然为何日日写书信与他。
他一字一字地读罢书信,便又将书信放于枕边,与自己同眠。
有时,他半夜转醒,亦会去看慧忻的书信。
慧忻于他是一剂熬过漫漫暗夜的良药。
又过了三月又十七日,他已有足足三百二十八日未曾与慧忻会面了。
他忍不住在书信上写到:师兄,快些回来罢,小师弟甚是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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