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野鬼村·其十一
br /> 须臾之后,姜无岐如愿地听到了一声低吟从酆如归唇角逸出, 甜腻而妩媚, 宛若一尾细细的小蛇般蜿蜒着,从他的耳蜗钻入心脏, 一口一口地舔舐、啃咬着,既麻且痒,莫名地不适,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抗拒。
他分明知晓自己该松开酆如归, 断不可再欺负于酆如归,但这一双唇,这一双手,甚至于这副肉身,却不愿放过酆如归的唇舌。
过了片刻, 终于,酆如归推开了他。
酆如归稍稍后退,暴露在外的肌肤生红, 最是那面颊红得仿若能流泻下茜色的染料来, 他的一双眼尾盈着细碎的泪珠子,红唇喘息不止, 心口亦随之起伏不定。
他那腰间系带些微松散,腰线隐约起来,一副锁骨却因此裸/露了大半。
他是被姜无岐吻得喘不过气来, 方才不舍地推开姜无岐的, 又恐自己会再次索吻, 便后退了一步。
他尚未将气喘匀,大着胆子,仰起首来,欲要与姜无岐坦白他喜欢姜无岐的亲吻,希望姜无岐能每日这般亲吻于他。
未料想,不及开口,他却闻得姜无岐歉然地道:“你勿要哭了,对不住,贫道又欺负了你。”
被吻得滚烫的心脏霎时便冷却了下去,他伸手向着自己的眼尾探去,竟果真触到了些许湿润,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流泪了,但他十分清楚,他流泪并非是因为被姜无岐欺负了,感到委屈,而是因为被姜无岐亲吻了,快活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姜无岐这一番致歉,才令他切切实实地觉得委屈。
是他又强迫姜无岐了,倘若姜无岐愿意与他接吻,姜无岐为何要向他致歉?
姜无岐不过是顺着他的乞求而为,姜无岐全无过错,有错的是他。
姜无岐向来温柔,才将过错揽于自己身上。
而他却将这善处视作弱点,加以利用,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于姜无岐。
姜无岐曾许诺,不会容许旁人如自己一般亲近,亦不会纵容于旁人。
这亦是他所逼迫的罢?
他又觉委屈,又觉难堪,万分不耻于自己的行径,便当真哭了出来。
他蹲于水井边,淌在地面上的井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下摆以及一点衣袂。
姜无岐见酆如归骤然间哭得伤心,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末了,他蹲下身来,抱住酆如归,柔声道:“抱歉。”
酆如归哭得满脸涨红,双目充血,却抬起首来,呜咽着道:“并非是你的过错,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为何道其乃是咎由自取,方要发问,却见酆如归将那断去了豆蔻的右手无名指递到他面前,与他瞧,同时双目垂泪地道:“如我所料,不过一盏茶便愈合了,你毋庸挂心了。”
那右手无名指虽然已愈合了,但由于失去了嫣红丹蔻的缘故,甚是突兀。
酆如归抹了抹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漱漱而下。
他站起身来,强作淡然地道:“我去冷静下,过会儿便回来。”
说罢,他施展身法而去,眨眼的功夫,一身红衣便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自己是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了,他只是拼命地想要逃离姜无岐,不想将自己的狼狈姿态毕现于姜无岐眼前。
许是一瞬,又许是千万年,他到了一处深水潭,这深水潭深不可测,前后左右俱是茂密的丛林。
他一跃而下,将自己沉入了深水潭中,潭水堵住了他的眼耳口鼻,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连哭泣都不能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姜无岐。
忽然,他的腰身却是被人捉住了。
是谁?
他一掌劈去,这一掌却被人接住了,他的腰身亦被那人扣得更紧了些。
“如归……”他听得那人唤他,是谁在唤他,又为何要唤他?
他回过首去,望住那人,本能地以指尖勾画着那人的眉眼。
这是一副他甚是符合他心意的眉眼,这副眉眼为那人所有——姜无岐,是姜无岐。
他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欲要挣脱姜无岐的束缚,却是被姜无岐拖上了岸去。
姜无岐见他并未陷入昏迷,亦未呛水,登时松了一口气,接着却是质问道:“如归,你是要自尽么?”
“自尽?”酆如归扬声笑道,“我为何要自尽?我不过是想冷静下,倒是你为何要多管闲事?我不是说了,我等会儿便会回去么?”
酆如归虽是在笑,但那笑容却说不出的惨然。
姜无岐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却遭到了他的拳打脚踢。
酆如归到底舍不得伤害姜无岐,少顷,便安静了下来。
丛林幽深,几近不见天日。
酆如归浑身湿透,双足跪于荒草丛中,双手分别垂于身体两侧,双目涣散,他一动不动,三魂七魄好似已从这副肉身中抽离了。
“如归……”不久前,酆如归还在往他身上泼水,还亲吻了他的一双眼帘,生动且鲜活,眼前的酆如归为何会变作了这副模样?
姜无岐心生不安,凝望着酆如归,轻柔地为他拨开沾于面颊的鬓发。
酆如归突地动了动指尖,那指尖爬上了姜无岐的面颊,而后又从面颊下去,抚过脖颈、喉间、锁骨、胸膛,末了,落在了那物之上,并用力地揉捏了数下。
姜无岐不知酆如归何意,伸手阻止,却是被酆如归拍开了。
酆如归面无表情,双唇紧抿,盯住了姜无岐的双目,紧接着,居然低下首去,隔着层层衣料子,将那物含入了口中,并重重地吸吮了下。
姜无岐错愕难当,全然不知酆如归为何要做这等事。
一触到那物,酆如归的神志便尽数回笼了,他后悔不已,将那物吐了出来,当即垂首认错:“姜无岐,冒犯你了,抱歉。”
他生性胆怯,且深知断袖乃是深重的罪孽,若非神志不清,他哪里敢如此亲近那物?
但这是他内心急欲想做之事罢?毕竟他对那物肖想已久。
而今神志清醒,他不敢去看姜无岐的眉眼,乃至不敢再唤姜无岐为无岐。
姜无岐发现酆如归身体颤抖,先是将酆如归拥入了怀中,而后才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柔声问道:“你为甚么要做那事?”
为甚么?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于你。
酆如归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无岐见酆如归不答,又问道:“你适才为何要说自己是咎由自取?”
酆如归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良久,姜无岐温柔似水的嗓音忽而没入了他耳中:“你不愿回答,便不回答罢,贫道不会追根究底,只那物脏得很,你以后勿要再做了。”
“嗯。”酆如归颔首,站起身来,与姜无岐拉开距离,“我们回去罢,傅大娘应当已经将玉麦与落花生煮好了,莫要教她老人家久等了。”
他方要施展身法,却是被姜无岐从背后抱住了。
“你切勿着凉了。”姜无岐催动内息,以内息烘干了自己与酆如归身上的衣物。
酆如归的身体被姜无岐的内息所温暖了,忐忑不定的心脏随即稍稍安稳了下来。
他方才对姜无岐做下了不知廉耻之事,而姜无岐却是一如既往般为他着想,那便足矣,他不该再作过分的要求。
姜无岐松开酆如归,又伸手将酆如归的衣衫与鬓发整理妥当。
酆如归见此,勉强冲着姜无岐笑道:“多谢。”
姜无岐却是叹息着道:“你若是心中不快,便勿要笑了,笑得这般痛苦,又何必要笑?”
“是么?”酆如归却是笑得愈加用力了些,其后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面颊,低喃着道,“我笑得很是难看罢?可是污了你的眼了?抱歉。”
姜无岐将酆如归覆在面颊上的手指捉下来,拢在掌中,摇首道:“你笑得不难看,亦不会污了贫道的眼,贫道仅仅是希望你是由于心中愉悦而笑,而不是为了笑而笑。”
酆如归收起笑意来:“嗯,我知晓了。”
他将手指一根一根地从姜无岐掌中抽出,走在前头,堪堪走出一步,竟是发觉左足有异。
但这点疼痛于他半点不要紧,他的脚步无一点滞塞。
姜无岐紧随在酆如归身后,那物即便仍旧安静地伏于衣料子之中,但遭受了酆如归的揉捏与吸吮之后,却不断地牵引着他的注意力,被揉捏与吸吮的感觉更是久久不退。
他猝然忆起了酆如归离开他的那一日,那一日那物仅仅是被酆如归的面颊不慎蹭过,便肿胀了起来。
他方才道貌岸然地劝诫酆如归那物脏得很,然而他那物却已迷恋上酆如归的碰触了么?
实在不应该。
俩人回到傅家之时,傅母正立于门口,一见得俩人便迎了上来,笑着道:“老身还以为两位嫌弃玉麦与落花生,不会再回来了。”
酆如归展颜笑道:“我们怎地会嫌弃玉麦与落花生,不过是见此地风景优美,想趁着煮玉麦与落花生的功夫游览一番。”
“不嫌弃便好。”傅母将铁锅中温着的玉麦与落花生装于碗碟中端了出来,满满地摆了一桌案。
酆如归将之前留予傅母的吃食拿了过来,放在傅母面前,乖巧地道:“这些是我们之前在芙蕖城买的,有些凉了,你若是不介意,便拣着自己喜欢的吃罢。”
“你们夫妇二人这般客气作甚么?”话音尚未落地,她却听得酆如归笑着道:“其实我与姜公子并非夫妇,大娘你误会了。”
但若不是夫妇,为何会在落花生地里接吻?还特意用斗笠遮着?
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瞧差了?
傅母不解地拿起蛋烘糕,吃了一口,又惋惜地道:“你们瞧来很是般配。”
酆如归不置可否地拿了热乎乎的玉麦来吃,傅母将玉麦与落花生煮在一处了,较只煮玉麦,鲜美上许多。
他吃罢一根玉麦,又去剥落花生吃。
他吃了几颗落花生,见姜无岐一点不动,便剥了一碗落花生予姜无岐。
姜无岐正苦思着,竟未注意到那一碗的落花生。
酆如归曾多次被人错认为与自己乃是夫妇,酆如归一贯懒得出言解释,甚至还会玩笑般自称为小娘子,并唤自己为夫君。
片晌前,酆如归却道:“其实我与姜公子并非夫妇,大娘你误会了。”
这是何缘由?
是他无耻的登徒子行径为酆如归所厌弃了么?
他不该欺负酆如归,以致于将酆如归惹哭了。
酆如归浑然不知姜无岐心潮涌动,见姜无岐不去吃落花生,以为姜无岐不愿吃他亲手剥的落花生,便将那落花生端了回来,自己默默地吃着。
他一面吃,一面暗道:许姜无岐是嫌脏罢?经过适才之事,姜无岐应当已觉察到我是令人作呕的断袖了罢?不过是出于对我的纵容,并未挑明罢了。
他吃了一根又一根的玉麦,一颗又一颗的落花生,直至腹中再也塞不下了,才朝着傅母笑道:“我此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玉麦与落花生。”
“姑娘谬赞了,这玉麦与落花生与别处的并无不同。”傅母慈祥地道,“只姑娘你吃得这样多,不会闹肚子罢?”
“无事。”酆如归望着外头渐暗的夜色,又问道,“傅公子如何了?”
傅母苦笑道:“大抵还伤心着罢,自阿荫走后,他便呆坐在房中。”
酆如归问道:“恕我冒昧,大娘可否告诉我,傅公子为何要杀妻?”
傅母犹疑了半刻,起身,将大门阖严实了,才严肃地道:“你们先向老身保证,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二。”
酆如归承诺道:“请大娘放心,我定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二。”
姜无岐满心满眼俱是酆如归,哪里顾得上傅明煦,见酆如归表态,才附和道:“我亦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二。”
“一言为定。”傅母回忆着道,“我那儿媳生得好,十里八乡算是出了名的,当时她下嫁明煦是看中明煦已过了乡试、会试,许是能考取个一官半职。但俩人成亲之后,明煦却屡屡落第,明煦为养家糊口,放弃科举,改做了个木匠,当时她已产下了阿荫,阿荫幼时身子骨弱,每日以汤药果腹,明煦为多赚些银两,便去了一户要建房的富户那做工,岂料,一日回来探亲,却见她与别的男子私会,明煦深爱着她,又怜她独守空闺,说了她两句,要她切勿再如此,便又回了那富户那去。没曾想,再次回来探亲,她不但未收敛,更是被明煦捉奸在床,明煦气急了,要与她和离,她却哭诉阿荫不可没有母亲照顾,明煦心疼阿荫,便忍下了。之后多次回来探亲,他再也未见媳妇有何处不妥的,便以为媳妇已彻底改过了,刚放心下来,有次回家,阿荫却与他说自己下面很疼,还流了血,他将阿荫的裤子剥下来一看,阿荫下面果真又红又肿……”
她双目泛泪,面上的皱纹颤抖着,许久才续道:“他问阿荫出了何事,阿荫与他说娘亲带着一个伯伯来陪她玩耍,伯伯一边喂她糖吃,一边将手指塞入了她的下面,直到她哭着朝娘亲喊疼,在娘亲的劝阻下,伯伯才停手。明煦又问那伯伯来了几回了,阿荫答道那伯伯三五日便要来一回。明煦还问了那伯伯是第几次将手指放入她下面,阿荫回答是第一次,但那伯伯曾经好几次摸过她下面。
“明煦一听,气疯了,冲到庖厨中与媳妇理论,媳妇直言他又赚不了几个钱,连给她买新衣裳都不够,而阿荫是她所生的,让阿荫替她赚钱有何不可?明煦他……明煦他一时冲动,便拿起了庖刀将媳妇一刀捅死了,血与肠子流了一地。偏生阿荫来找娘亲,竟亲眼目睹了娘亲被父亲所杀。
“阿荫当时不过四岁半,哪里知晓男欢女爱,被性侵之事很快便忘记了,却一直记着明煦杀了她的娘亲。阿荫出生后,皆是由她娘亲一手料理,阿荫两岁前,明煦忙于用功念书,极少抱阿荫,阿荫两岁后,明煦又外出做木匠去了。对阿荫来说,明煦这个爹爹,远远比不上她的娘亲。
“明煦又提着刀去杀了曾性侵了阿荫的那个伯伯,他过堂时,为了阿荫的名节,也为了阿荫不受流言蜚语迫害,只字未提阿荫曾被性侵之事,只道那人与他妻子有染,他愤而杀人。他因连杀俩人被判处了死刑,斩首示众那日,老身在法场,好不容易将明煦的尸身搬了回来,喂下了招魂水。老身后悔啊……”
傅母怕房中的傅明煦听见,压抑地哭道:“老身此前一直独居,要是老身一早去与儿媳、阿荫一道住,许就不会出事了,有老身在,阿荫她……”
傅母哭了一阵,哽咽着道:“老身要下地干活,还要照顾明煦,又无颜面对阿荫,便将阿荫托付给了老身的小儿子。半月后,老身才得知,小儿子竟是将阿荫卖予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老身想着阿荫能有个托付终身之人,倒也不错,暗自庆幸,没想到,阿荫的丈夫竟是个短命的……阿荫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
酆如归听得这一番曲折,怅然地道:“傅公子不同阿荫解释清楚,便是怕阿荫会因此回想起年幼时曾被性侵,且是被亲生母亲亲手送给那人性侵一事罢?”
傅母拿起汗巾,擦了眼泪,道:“全数是老身的罪过。”
酆如归劝道:“与大娘你并无干系,此事错在阿荫那丧尽天良的娘与她那情人。”
三人再也无话,桌案上的玉麦与落花生已去大半,无人再有去吃的心思。
三人又枯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夜幕已降,屋内亦是黑洞洞的。
姜无岐拿出火折子将桌案上的蜡烛点燃了,烛火摇曳,驱散了黑暗,却将老泪纵横的傅母照得一清二楚。
傅母托词天色夜了,人亦困倦了,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桌案边,便只余下了酆如归与姜无岐。
酆如归瞧都不瞧姜无岐一眼,亦站起身来,回了房中去。
少时,烛光下,徒留姜无岐一人,形影相吊。
姜无岐踟蹰半晌,持着烛台,轻轻叩了酆如归的房门,这房门仅是虚掩,一叩便“吱呀”一声开了。
酆如归听见动静,不由浑身发紧,咬住了唇瓣。
姜无岐行至床榻前,见酆如归背对着他,显然不愿理睬他,欲要打坐去。
未料到,烛火凑巧掠过酆如归雪白的足衣,却映照出了一片猩红。
他顿时心疼欲裂,将烛台往床榻边一放,顾不得酆如归是否厌恶于他,即刻扣住那左足,利落地褪去了足衣。
酆如归猛地反抗起来,厉声道:“松开!”
“不松。”姜无岐一口拒绝,又去细看酆如归的左足,那左足上嵌着足足五道伤口,应是落入深水潭时,为其中生着尖刺的水草所割伤的。
伤口不深,已不再流血了。
姜无岐取出帕子来,轻柔地拭去残血,又疼惜地道:“你既然受伤了,为何不说?非但施展身法过了十余里路,坐着吃了那玉麦、落花生,竟还有余力关心傅明煦。”
“半点不疼,管它做甚么?”酆如归又将那右手无名指递到了姜无岐面前,毫不在意地道,“这伤口还及不上这无名指上的伤口深,无名指上的伤口已然痊愈了,这伤口亦很快会痊愈,你且省省气力,勿要理会于它了罢。”
“贫道如何能不理会于它?”姜无岐无可奈何地道,“纵然你觉得半点不疼,贫道亦不能不理会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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