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土地庙·其二
一年前,酆如归并非唤作酆如归,而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府中的二公子。
那酆如归不过是他翻阅过的一册话本中的反角,其人虽是男子,却喜作女子打扮,一身红衣,颜若舜华,甫出生,即被父母遣人遗弃至酆都。
这酆都中活人寥寥可数,皆是些自诩名门正派,前来除魔卫道之人,旁的不是恶鬼,便是妖魔、堕仙等不容于世之徒。
而酆如归便是在这酆都,由一牙牙学语的婴孩长至以精气为食,啖人肉,饮人血的恶鬼。
酆如归是怎样长成如此这般的,著者并未细述,但著者却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他如何作恶,如何用尽法子勾引姜无岐,见姜无岐无意于他,他更是以姜无岐属意的柳姑娘的性命作要挟,逼得姜无岐与他交合,云雨过后,他却食言杀害了柳姑娘,又将姜无岐囚于密室,充作他泄欲的工具。
其后,姜无岐寻机逃出了密室,可惜未出三日,便不幸被酆如归捉了回来,酆如归喜爱姜无岐,却恨极了姜无岐违背他的心意,为防止姜无岐再生逃离之心,他随即利落地将姜无岐斩去四肢,做成人彘,盛于酒坛。
这酒坛之中尚有酆如归素日取饮的茱萸酒,姜无岐疼得几乎咬舌自尽,却被酆如归卸下了下颌。
这日之后,酆如归日日吸食姜无岐的精气,吸食完毕,便从姜无岐身上割一块肉下来就着茱萸酒食用。
姜无岐君子端方,禁欲律己,一生从未行过恶事,连柳姑娘的容颜都不敢拿正眼去瞧,生怕自己一个出了家的道士亵渎了对方,只待师父醍醐道人允了他还俗之事,再向柳姑娘表白心迹。
可惜未及还俗,他便落入了酆如归手中,成了酆如归的所有物,任意亵玩、残害。
被酆如归做成人彘之后,他只盼着早些死去,然而酆如归却不如他的愿,每割他一块肉,便会逼他吞下一枚丹药吊着他的性命。
他清楚这丹药定是用活人所制,心下恶心至极,但却反抗不得。
酆如归时常一面咀嚼着他的皮肉,一面抚摸着他的眉眼,间或露出十分寂寞的神情。
他对此极其不解,却也不感兴趣,酆如归此人作恶多端,纵有千般隐情,都合该下无间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终于死去了,他并不知晓,他死后,酆如归哭了一场,将他余下的皮肉细细地收入腹中,又用他的一副尸骨制成了一枚剧毒无比的丹药。
醍醐道人赶到时,酆如归正在抚琴,他有与醍醐道人一战之力,但却无一战之心,索性任由醍醐道人了结了他的性命。
临死前,他将那枚由姜无岐尸骨所制的丹药服下,至此,姜无岐全数的一切都归他所有了。
在这册话本中,酆如归占据的篇幅不算多,远不及姜无岐与他属意的柳姑娘。
但在翻阅至结局时,二公子却是对酆如归的下场一声叹息,酆如归自小被遗弃,无人教过他该如何爱一个人,他只知合意的便该抢来,捏在手里,牢牢占住,末了,他更是亲手将所爱之人害死,且不知悔改,当真是可怜可恨。
二公子的生母出身低贱,乃是乐坊舞姬,因她容貌不俗、身段妖娆而被迎入府中,一连产下三女之后,才有了二公子。
二公子出生当日天现异相,暗夜如昼,他远在边关领军征战的生父便是从这日起连战皆捷,将外敌驱赶出国门,并令其俯首称臣,割地上供。
二公子的生父因而被封作了当朝唯一的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故此,二公子颇受生父喜爱。
直到一日,二公子的断袖之癖被人告发,生父恐他有损其威名,将他逼入湖中溺死,并对外宣称他不慎跌入湖中,救起时,已然身亡。
未料想,他死后,却穿越到了话本中,成了酆如归。
自此,他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只将自己当做酆如归,无亲无故,纵使断袖,都不会有人在意的酆如归。
***
酆如归陷入了半昏迷中,他甚至没有觉察到自己被人推倒在地,前尘往事在他脑中肆意流转着。
痛苦的窒息感复又翻滚了上来,堵塞了他的口鼻,旋即好似有一汪湖水夹杂着数不尽的荆棘硬生生地从他口鼻侵入。
“啊……”他痛吟一声,终是睁开了双眼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年轻的道士,那道士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眉眼温润。
只这一身道袍上却有点点猩红,分外扎眼。
酆如归按着太阳穴,好不容易才记起方才之事,方才他强忍着嗜血啖肉之欲,不得不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子,吸吮着鲜血缓解痛楚,忽然,却有一人缓步而来。
那时的来人显然便是眼前的道士了,他将道士压倒在地,咬破肩膀,吸食了不少鲜血。
他成为酆如归后,便决定不再吸食/精气,不再嗜血啖肉。
精气是他活命的吃食,他改用凡人的吃食后,逐渐无须再吸食/精气,但于嗜血啖肉,这具身体却是上了瘾的,难以戒断。
他实在熬不住时,便捉野猪、野兔等来生吃了稍作缓解。
但这几日,这瘾却厉害了许多,须得活人才行。
他本想强撑过去,却未想,竟伤了眼前这个道士。
他站起身来,走到这道士面前,抬手去扯道士的衣襟。
道士立刻喝止道:“你做甚么?”
他成为酆如归后,已不再行恶事,但却继承了酆如归的两项恶习,其一:喜作女子打扮,日日一身红衣;其二:随性而行。
被道士一喝止,他才意识到他与眼前的这个道士并不相熟,即便同为男子,他也不可随意扯这道士的衣襟。
何况,他乃是一个断袖,更不该如此。
他收回手,讪讪一笑:“我是想瞧一瞧道长的伤口,我适才咬伤了道长,着实是愧疚得很。”
“无事。”思及适才之事,道士不觉有些耳热,酆如归舌尖的温度仿若还流连在他肩膀一般,那既麻且痒之感霎时浮上心头。
那道士凝了凝神,又道:“你可否将衣衫整理妥当?”
酆如归垂下首去一瞧,自己果真是衣衫不整,从心口到腰腹的肌肤全然裸露了出来,膝盖到小腿亦是毫无遮蔽,要不是那腰间系带还勉强束着衣料,怕是他已然身无寸缕。
——想来是自己方才一番挣扎所致。
在旁人面前裸露身体,确实极为不妥。
他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衣衫收拢,又将腰间系带束紧。
待他的手指与腰间系带稍离,他却陡然生了个念头:我若是女子,那道士瞧见了我的身体,恐怕得还俗迎娶我了罢?
他收起念头,唇角噙起一抹苦笑,心道:我果真是孤独太久了,即便是一个初见的道士,生得顺眼了些,我便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
他将衣衫整理妥当,回过身去,望着道士,问道:“道长是如何上了这鬼山的?又是如何进了这山洞的?”
那道士答道:“贫道是迷路至此,因天降暴雨,便进洞躲雨。”
酆如归并不信这道士的说辞,但也不深究,扫了一眼山洞外细密的雨帘,客气地道:“道长,待这雨停歇了,我送你下山去罢。”
“劳烦了。”那道士点了点头,又道,“贫道唤作姜无岐,不过一无名小道,远远称不上‘道长’,你还是勿要以此称呼贫道了。”
姜无岐,眼前这道士便是被酆如归要挟、亵玩、残害致死的姜无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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