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闻花伤心事(二)
谢三郎今日心情不错,神清气爽,提了个小铜壶给刚栽不久的芍药浇水,看到天井里熟悉的褐衣人影,他将小壶一搁,靠在栏杆上,喊道:“又去哪了呢,昨儿?”
清晨的露水凝在荷叶上,如明珠一般,又一滴滴的落入水中,木姜今日将乌黑的头发盘了一个小团,露出雪白的耳廓,谢三郎见那耳朵在太阳的照射下像染了蜜一样,颇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凉了语气道:“怎么今儿还换了个发型?”
还簪着一根素银簪,以前他怎么没看见呢?
木姜上楼,接过谢三郎手里的铜壶,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三爷,奴的红头绳用完了,就拿了个簪子挽了发,三爷,这样好看么?”
谢三郎回头,细细打量,鹅蛋脸,不浓不淡的远山眉,丹唇微启,贝齿浩洁,头发松松的挽着,少了分娇俏,多了丝风情,谢三郎偏不如她意,故意道:“不好看,真是丑死了!”
木姜抿嘴,忍着笑:“哦。”
“哦什么哦,小姑娘家的还没嫁人呢,怎么能将头发盘起来!”
木姜惊讶,摸着自己的脑袋,“我还不知有这么一说呢!”
谢三郎嗔怪,拿了根丝带,站到木姜的身后,取下素银簪,捏着问:“这个我第二次见了,第一次是你给我簪着的,这男士簪从哪来的?情哥哥的?”
他边说,便将她头发散了,用丝带缠着编了个鱼尾辫,再捏了捏鼓包,拿了镜子递给木姜,邀功道:“如何,一般人我谢三郎还不弄呢,你看看。”
木姜偏了偏脸,果然既青春又俏丽,她从凳子上站起,向谢三郎福身:“谢谢三爷。”
说着,就要去拿谢三郎手里的素银簪子。
谢三郎像早就料到似得,一躲,将它高高举起:“嘿嘿,你还想糊弄爷呢,快跟爷说说,这情哥哥是哪里的人家,家里有几口人,家中可有刁蛮古怪的老娘?”
“谢老板。”三郎回头,有个穿蓝衣衫的小厮立在门外,神色焦急,谢三郎一时不察,手里的簪子被木姜夺了去,谢三蓝点了点她的脑袋,佯怒道:“等回来收拾你!”
又塔拉着白底黑帮的布鞋走到小厮跟前,淡淡道:“什么事?”
小厮满头大汗,身上一股馊味,谢三郎捏着鼻子,凑近前听了,冷了脸问:“怎么可能!”那小厮大急,声音也吼了起来:“西西姑娘逃了!”
谢三郎的眼底淬了冰,他捏着自己的衣衫,正了正形,难得面带威严,揪住小厮:“你再给我说一遍!你可千万被糊弄我!”
“谢老板谁敢骗你,楼主都快找疯了!好好地花魁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谢三郎顿觉天旋地转,握着门框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木姜听了,去扯他的袖子,刺啦一声,那袖节断在她手里,线头乱飞了一地,抬眼一看,楼梯上,天井上各一只白底黑帮的鞋,人却早已不见了。
谢三郎像疯了一样,小倌楼离百香楼不远,地上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灼热一团,他踏在上面像没有知觉一般,一进门他就拉住一个小厮,问:“西西呢!西西呢!她人去哪了?说啊!”
小厮拉扯住自己的衣襟子,为难道:“三爷,我们也正找着呢!”
他放开他,站在百香楼大厅中间,环环绕绕寻寻觅觅去找脑海里前熟悉的人,庸脂俗粉,不是她!他松开手里失惊的女子,凡桃俗李,也不是她!他松开手里的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周围的人影重重,晃来晃去,他抬头看,哪里都是西西!
“西西!”他大叫!
“啪!”脸皮被大力贴向牙齿,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麻痹的感觉沿着右脸爬向脑袋。他伸了舌条,将打的变形了的脸慢慢顶回去,然后偏过头,模糊之间,看到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而他的正对面站着一个褐衣女子,手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是抖得,“三爷,你醒醒。”
他的头回正,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又好像从大梦初醒般,模糊又朦胧的盯着百香楼的牌匾,自言自语道:“西西走了,她不要我了。”
刚听到西西姑娘逃走的消息时,木姜心里有一丝窃喜,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窃喜?她这样不是介入他们中的感情,成为了第三者?可后来她又劝自己,她已经走了,她不要他了,那她是不是在三郎的心里有了一点儿地位?但真的看到谢三郎那副疯癫了的样子,她的心猛地下掉,写有谢三郎的山丘碎成一座座荒坟,里面埋着的都是范西西,哪里有她的位置!
她拉着谢三郎向给姑娘们赔罪,谢三郎捂着脸,任凭她拉着,不说话像个没了魂的木偶娃娃,随她怎么摆弄。
金楼主挑了帘子,瞧了眼,对屋里人说:“令妹情路坎坷啊!”
白衣公子手里的纸扇一顿,道:“不碍事,萧家的后代哪个的情路不是好事多磨?”
“你也是?”
“这个就不可奉告了。”
回来,谢三郎就躺在床上,脚底板黑黑的,木姜打了水让他洗他也不听,木姜觉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将铜盆搁在地上,声音有些大,惊得谢三郎背脊一紧。
她坐过去,扯扯谢三郎的袖子,“三爷,脚洗了再睡吧。”
谢三郎没动,她拧了帕子就去擦他的脚心,他却往被子里一缩,木姜叹气,瞧了瞧,端着盆就要出去。
“你叹气,是不是也觉得我也很无用?什么都抓不住?”
“三爷?”木姜抱着盆,搭在盆上的白麻巾凉透了的水渗进她的胸口,凉的发紧。
“你们都觉得我没用,以前被父亲抛弃,又被哥哥抛弃,如今又被心上人抛弃?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怜极了?”
“三爷。”木姜将白麻巾放进水里,拧干,坐到床尾,“奴从未觉得三爷可怜过,这长安城比三爷可怜的人多的是,三爷太过妄自菲薄了。”
谢三郎冷笑,侧过身子,问:“你懂什么?你只觉得那些穷人每日为了养家糊口,为了生机不得以做些什么累活,我呢?平常若是有一个两个这样的公子哥儿落入风尘,谁不是寻死觅活,抹了脖子去,偏生我活的没心没肺,你们都觉得我傻,你们才真的傻,只把我当成个漂亮的草包看,好啊,草包就草包,我谢三郎偏要比你们都活的长!”
木姜觉得他入了魔障,怎么说也是不听的,嘴动了好几次,还是将话忍了回去,“三爷,奴才先退下了。”
“等等,我是奴才还是你是奴才,我没叫你退下,你为什么要退,我好欺负么?”谢三郎撑起半个身子,妖孽的脸孔贴向她。
木姜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向后挪了挪,望着自己辫尾的丝带,说:“三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凉的惊人的手贴到她的耳朵,黏起一小绺头发,在指尖慢慢的搓揉:“那你说我好看么?”
“好看。”
“那为什么你喜欢崔玠,却不喜欢我?”
木姜猛地抬头,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盯着谢三郎,她伸手抹了把眼泪,声音有些哽塞:“三爷认错人了,奴是木姜,不是西西姑娘。”
他放开手间的头发,向后一躺,闭上眼:“滚吧,西西没有你这么丑。”
木姜站起身子,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他,又好像看着那个猪油蒙了心的自己,她忍着鼻腔的酸意,收了铜盆,肩膀一怂一怂,站在门槛那背对着谢三郎,“对,奴是不好看,但奴起码有自知之明。”
“哐”的一声门阖上了。
谢三郎躺在床上,单掌捂着自己的眼,揪了枕头往门那砸:“什么劳什子自知之明?去你妈的。”
木姜将铜盆往青石台阶一搁,埋着脑袋,她想哭,可又拼命的忍回去,哭做什么?是谢三郎的错,她为何要承担谢三郎的错误?她一点点儿,一芝麻点都不喜欢他,男人都是大□□子,连谢三郎这个小倌也是的!她抹干了含在眼眶的眼泪包,眼睛红的像兔子,不想哭,可是却更生气,他失他的恋,关她什么事,凭什么把气发在她身上?
铜盆里是谢三郎洗脚的白麻巾,她拿了过来,假装它就是谢三郎,于是狠狠的将它摔在地上,跺着脚在上面踩,把他如花的脸,恶毒的舌条全都踩烂。等心情稍稍平复,她要告诉自己,木姜你哪里是喜欢他?你只是喜欢他的一张脸,那么漂亮的脸,谁看了都会动心,她只是犯了平常人都犯了的错,被□□蒙住了眼。她才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她向往的应该是像何偏正那样的大侠,一身的爽朗与豪气,银剑挥削之间说不尽的英雄气概,哪像他,每日靠在栏杆上嗑着瓜子和男人们斗嘴。
对,就是这样,一个人偶尔犯错不要紧,只要不要一直错下去就行。索性她现在就只对他的容貌存了一点好感,索性她如今没有泥潭深陷,如今她要让自己从这厉害里摘的干净,免得扎的全身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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