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见
旌旗猎猎，烈日焦金，演习持续到了第五个钟头。
几个木箱被列作保护对象，伯沙军里三层外三层，时刻警惕着是否有意外突发，他们要确保每一个木箱完好无损。
总指挥官是郗良嘉，他俯瞰全局鹰眸紧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天气越来越极端，战线被疯狂拉长，也不知是第几次从头开始，有虫出了差错，场上众虫心里一咯噔，马上协助其将错误纠正，弄出一番动静，郗良嘉却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汗水在下颌凝成珠，来回奔走的众虫已难以抑制地感到燥热。
顾瑜无疑是让虫感到意外的，他靠在王座上，开始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衣摆不动便罢了，记录仪里，他连唇角的弧度似乎都不曾变过，从容得像曾在这坐过无数次。
这个花瓶，有点太硬核了。
“服了吗？”太叔擎看了着自己挂彩了也要出来抓对手马脚的雄崽，故意道。
“……”不说话。
得，没服。
顾瑜居高临下，台下什么情况都一览无余，漫长时间过去，倒也让他看出了些许门道，台下乍一看是盘散沙，但只要沙盘一转动，砂砾就会自动分成股股细流，互相交错黏连成网，占满沙盘的边边角角。
每一项流程都精确到分秒，打太极般温吞冗长的备战让虫脸上出现疲色，没有情况才是最难受的，因为要时时刻刻提防意外发生。
“差不多了。”
郗良嘉下达干扰指令。
“中校觉得呢？”
另一侧，纪追望着场中开口，京辞在他身侧，俨然是两座不可翻越的高山。
“不好，时机挑得太烂。”京辞眼睛眯起，“郗大副官被骗了，这些兔崽子哪里是撑不下去了，分明是在示弱下套。”
京辞堂堂中校，哪怕身困伯沙，整活的心也依旧火热，这不，摇身一变他就成了千岁兰志愿者，参与到演习中来。
纪追只要他做一件事——搅混水。
对他的定位属实是相当中肯了。
如他们所料，郗良嘉的干扰行动被伯沙军妥善解决，正有条不紊进入下一轮。
“知道反击，也还成。”纪追点头，但这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他对京辞道：“这一轮，你去。”
疯狗狠起来，连自己属下都咬，知道纪追计划的京辞坏心眼地笑了，今天他就让伯沙军知道，什么叫虫心险恶。
第一步，他换上统一的侍者服装，出示工作证明，进入候补队伍，第二步，拿出从郗良嘉处顺来绿牌，顺利过检，最后，成功将出错的军虫换下。
纪追看京辞一帆风顺混进伯沙军，沉了眸。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险恶的地方。
伯沙军对己方军容太自信了。
京辞熟稔接过上一个军虫的任务，等待着靠近内环的那一刻。
那厢，顾瑜站起来了，半披风哗啦落地，剧本里没写他能这样做，可眼下是军容展示环节，他站起来又有何不可。
顾瑜伸手顺着衣裳的纹路抚下，让衣摆像流苏一般端庄垂落，余光不曾离开场内。
有更迭，就有漏洞。
这是顾瑜的信条。
刚才郗良嘉指挥的那一出，精巧有余却火力不足，太温和了，要真正搅乱一场星际会谈，得大开大合将现场翻覆，得果断狠绝但求一击必中。
若他是总指挥官，那重头戏不远了。
顾瑜站起来，有那么些铁血储君的味道，但无虫注意到此。
京辞正玩味着，倏然瞥见立起来的猩红王袍。
噢，这里还有个变数。
他放肆的心稍微收敛了一丢丢。
他是在场知道且唯一知道顾瑜小魔王本质的。
黝黑的眼瞳似乎转向了他，京辞开始兴奋，他有没有发现他？他在想什么？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知不知道，和他对弈的军雌是他的谁？
刺激刺激，京辞心里呐喊着，希望顾瑜立马发现他。
珍珠流苏轻轻拍打顾瑜额头，他望见一双熟悉的眸子，玩味的、睥睨的、如今还莫名澎湃的，京辞的双眸。
他认出了层层包裹下的京辞。
这恣肆的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京辞出现在伯沙顾瑜不惊讶，他惊讶的是京辞出现在了侍者之中，这不像他不高调会死的作风。
他必定是来搅乱静水的。
所以京辞是幕后主使？顾瑜心中已然肯定了，只有如此京辞的位置才称得上摆正，一切才能说通，可以预见京辞将偷偷地、狡猾地欺骗所有虫，然后打所有虫一个措手不及。
一刹那，顾瑜觉得眼前的沙盘清晰了起来。
鱼儿上钩了。
察觉到自己被顾瑜的目光锁定，京辞好心情地在心里哼起小曲儿，瞧他们，多默契啊，他大大方方直视回去，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坦荡模样。
摸着良心讲，京辞是动过帮顾瑜反将一军，让纪追吃瘪的心思的，奈何寄虫篱下，他就是一小小工具虫，所以只能委屈顾瑜小朋友了。
连自己雄崽都咬，忒，疯狗。
纪追掐死了时间，第六个钟头，京辞最靠近内环的那一刻，手腕一震，战鼓起。
他要开始了。
京辞咧嘴，脚步一晃，闪身脱离了原定轨迹，几个跨步往木箱边冲去，他是矫捷的猎豹，让虫只能捕捉到他的一抹残影。
然伯沙军也不是束手无策的铃羊，他们是机智的鬣狗，知道来者不善，瞬间抱团，群起而攻之，合力制服京辞。
京辞纵有匹夫之勇，也招架不住伯沙军强力的炮火压制，不得不束手就擒。
伯沙军齐心协力，再一次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势，吗？
真正的危机，往往来自于其不合常理。
譬如纪追。
在众虫围剿京辞的同时，纪追开始从最外环突围，往最外边的木箱奔去。
那不是他们首领吗？！
怪不得总指挥官是郗良嘉！
木箱，危！
可功败垂成也往往源于自负，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险恶的地方，这话总是没错的。
纪追对自己太自信了。
风是永远的主角，它平地而起，破空而来。
毫不犹豫的一声“嘭——！”
几缕银发缓缓落地。
从鼻翼到脸颊，血痕爬上纪追雕塑般没有波澜的脸上，让他经年肃然的表情出现裂痕，血珠一粒粒渗出。
“哦豁。”刺激刺激。
京辞是最愉悦的困兽，笑意比什么都诚实地在脸上展露，诚然，他爽了。
一切的源头，还得追究到顾瑜对京辞的了解，依京辞狡猾的性子，他不会这么早动手，更不会轻易落败。
从京辞奔出的那一刻起，顾瑜就选择了放弃，另寻目标。
“哈。”
血珠落在手背，纪追看着手上的艳色，自己都愣怔了一瞬，若非他及时回枪，让子弹偏移了轨迹，子弹击中的可就不是什么板子，而是，纪追面无表情蹭去脸上的血迹。
“抱歉。”
猩红披风拖曳至他跟前，少年抬头，“我不知道枪里的是实弹。”
纪追道：“你很好。”
顾瑜道：“您轻敌了。请不要小看我。”
纪追道：“好。”
瞭望台里，昆德拉拼命探出身体张望。
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欲哭无泪。
到底哪一步出错了，这不是他设想的见面方式啊啊啊！
演习以伯沙的胜利告终，顾瑜拎着华服，站在阶梯处不知等谁。
“走吧，小殿下。”
高大军雌姗姗来迟。
顾瑜和京辞并肩走着，顾瑜见他没开口的意思，道：“找我有什么事？”
方才演习后半段，顾瑜从京辞眼神里读出，他找他有事。
“嘘，”京辞眨眼，神秘道：“换个地说。”
他搭在顾瑜肩膀上的手还在打节拍，瞧着很是欢乐，顾瑜眼神不着痕迹扫过，任他去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我是来做志愿者的。”
“志愿者？”谁比他还能编，京辞舔唇，敢请全伯沙不会就这父子俩不知道真相吧，那可就有意思了。
顾瑜还在等他答案，京辞信手拈来：“我和伯沙首领，一家虫。”
这属实是顾瑜没想到的，不过他也确实不清楚京辞家室，于是好奇道：“你和那位首领什么关系？”
京辞笑容越来越大，道：“我是他。”
“儿媳。”
顾瑜飞快转头，王冠上垂落下的宝石打得他脸颊一痛，但他全然没注意到，只盯着京辞打量个不停，京辞居然也有家室，他隐婚了？！
顾瑜心中有股难以言说的震惊，但换个角度想想，以京辞糟糕的名声，他隐瞒亲虫信息何尝不是对家属的一种保护，抛开事实，也不算太难理解。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顾瑜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京辞压了压唇角，信息差这块他玩得乐此不疲。
送至阁楼，京辞还是没说他要干什么，顾瑜停下看着他。
“别急啊，殿下，咱们进去聊。”
不用顾瑜同意，他直接往里走，“别开灯。”
顾瑜依言停下开灯的动作，在门口站定，抱胸等着看京辞想做什么。
荧荧蓝光在昏黑中亮起，京辞打开光脑，将画面放映出，他的神色隐于墨色里，蓝幕后，让顾瑜看不真切。
荧幕开始播放视频。
【虫历2764年，今日乃我族皇子殿下顾瑜13岁生辰，愿殿下……】文史大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恍若隔世。
顾瑜抱胸的手垂下了，他失神地看着荧幕里13岁的自己，被叶追揽在怀里，在万虫恭贺下闭眼许愿。
他的反应就是标准答案，京辞微笑。
“看来，我们找来了个真正的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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