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摩擦
把随梦祭司的信函交给廖航师兄后,反对声渐息,若不是飞琼派内明令禁止弟子学习阴阳咒术,廖雨清还真想向随梦讨教一番。
最后就是向星启说明拜师这件事了,见屋里没人,雨清马上转向到庭院,星启果真在庭下静坐,雨后檐角落下的水滴落到了膝上也仿若无事。
“你很喜欢这里啊。”雨清席地而坐,美目含笑。
“我在等小白。”星启的目光在天穹边扫了扫,似在找寻什么。
小白?雨清迟疑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那只小白鸟的身影,又恍然大悟。
“它的伤好了,它可以去这个世界任何地方,应该不会再回到这儿了吧。”
“可是,它要是去了别的地方再遇到那样的蛮丫头,我就保护不了它了。”
星启说的自然,可是却触到了雨清的心弦,如同一个稚童摇晃着柳絮,本是稚童无心,不料杨柳留情。
脑海里,又浮现他弱不禁风却也要保护住白鸟的身影,想想她也曾这么天真,即使没有力量也想保护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
“你也莫要去别的地方了,走远了,我就保护不了你了。”雨清声色柔柔,她处事利落,可是在他面前,总可以耐住急性子。
“留在飞琼派做我的徒弟吧。”
星启皱眉,“徒弟?”
“你拜我为师,我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这样你可以保护你自己,也可以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廖雨清微微握住了拳头,好似在握一把看不见的剑。
“当你有了力量,这世界上的许多事就会变得简单不少。”
虽然在未来的长路里,即使是身怀绝学的廖雨清,也有将她绊倒的磐石。
星启侧头凝视着雨清,经过修养后,星启的嘴唇有一丝健康的红润,长发如墨绸般随意地洒在肩上,也不知是树荫穿过的白日光还是佳人簪上珠花,点亮了那一双漆黑幽森的瞳孔,无波无浪,却斑驳动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回忆,让随梦祭司都觉得没有恢复的意义呢?
廖雨清嘴唇几次翕动又如鲠在喉,垂下眼睑想要掩盖里面的怜悯,星启没有过去,她曾被过去所弃,她很清楚似这类人最不想看到是什么。
“好……”星启轻轻应允着,点亮了雨清有些黯然的眼。
“记不起过去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所有一切从你开始,不也是好事吗?师父…”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语气纯粹。星启说话时,左脸上会有一个小酒窝,仿佛能从他的酒窝里,看到他毫无掩饰的真心。
虽然廖航常说这个孩子悲喜难测,但对于雨清来说,看透他的小情绪其实很简单。
廖雨清心弦一晃,化成了眉目柔光,随梦祭司的话,或许在此刻已经应验了。
苦海难渡,有一徒儿红尘作伴也好。
不过方值舞象之年的廖雨清偶尔也暴露出孩子似的玩性,每一次捉弄星启都以鞭策徒弟成长为借口,比如把树上的果子打落,让星启在所有果子落地之前根据它的光泽和果皮颜色迅速挑三个最甜的果子,接不到或者挑的果子不甜都要受罚。
被吓怕的星启在接果子总要碎碎念道:“拜托了拜托了......”
每当这时,雨清总会敲敲他的头,“傻徒弟,不是所有白鸟都很幸运能被救下的。不要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外力的偶然,要放在自身的必然。”
星启皱眉嘴上念念叨叨,“明明就是你自己想玩。”
这孩子说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好好好,都是师父不对,都是师父欺负你。”廖雨清轻笑了两声,雨清便上前一步,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
“总有一天我要欺负回来。”小奶音因为嚼着东西变得更加粘腻。
“那为师就盼着你有一天长本事能欺负回来了。”雨清压低了声音,翘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万事开头难,除了接果子,星启最怕的还是练剑,雨清在这上面格外严苛,对于握剑的力度还有起剑的手势也是一丝不苟,星启好几次都练得有些泄气,有一次甚至扔下桃木剑,一脸憋屈地在树下缩成一团,怎么也叫不起来。
廖雨清微眯起了眼,只暗暗叹气,同他一起坐下,“如果我刚进飞琼派要是有一点点懈怠,我可能就不会在这了。”
“为什么,师父的爹娘呢?师父你为何到了这?”
星启恍然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且看别人家的师父爱在徒弟面前哭惨或者卖弄炫耀,而雨清极少向他提起,她的过去。
“我没有啊,我差点就姓灾了。”
星启不解地歪歪头。
“我六岁时,白城沦陷,我是从灾民堆里被掌门带回来的。”
炎帝无道,所得的报应不过是到刀起头落地,而在他之前,已有无数无辜的百姓为他的王朝殉了葬。
星启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就慌了神,恰好一片桃花纷纷落下。
“不对不对,我知道师父从哪来的了。”他微微侧过身,抓住雨清的手摇了摇。
“你倒是说说看?”廖雨清饶有兴趣地抬起了眼。
“是这树,是这桃花树,美丽的人应为桃花树所成。”星启眯着眼角,指了指头顶上成荫的桃树林。
美人应不为母胎所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尚比汝多情。
雨清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话,似为一位僧侣为著,而她的书房也是默许这个小家伙随意进出的。
“不好好学剑术,学起这些俏皮话,不想当剑士想当登徒子了?”
雨清用剑柄拍了拍他的头,嘴角却掩饰不住被他逗起的笑意,“快些起来吧,师父陪你一起练剑。”
“嗯!”星启灿笑着点头,廖雨清却感觉自己着了这小鬼头的道,本来打算去置办一批新衣的,结果又不得不圈在他的身边。
不知何时开始,雨清的身后多了一个跟屁虫,无论廖雨清去到哪,小到打理梳妆裁剪花枝,大到练剑打坐,总是能在她周围找到一个小脑袋,不时会抬起瞧瞧自家师父。
星启在雨清的教导下,武学精进一日千里,有时只是在琼华广场看雨清练剑,私下竟也能仿出个一招半式,再加上星启好静,耐得住性子,基本功也练的扎实,很快也受到了周遭人的瞩目,但每次有人来了,星启都是扔下剑躲到雨清的身后。
一大清晨,廖航洗漱穿戴完毕,正走去教导新人练剑的路上,可当他走在树林小道时,就猝然停下了脚步。
“高一点,手再高一点。”
“这样?”
“刺出去的时候要心无杂念,收回来时要利落,绝对不能贪那些没用的花式,下手一定要狠厉,不能犹豫。”
“师父身上好香。”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孤男寡女,密林幽会,成何体统!
廖航的脸色越来越黑,蹑着步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鞋履踩着草地的声音,他刻意压得很低,可就在他离声源越来越近时,那个男声说道:“师父,有人来了。”
廖航徒然一怔,下意识想要躲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急,现身的人却是廖雨清。
雨清扶着树干探出身来,微微歪头,见来人是廖航,悦然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师妹?那么另一个就是......果不其然,一个矮小的身影窜了出来,正是星启,廖航暗暗被星启脸上非同寻常少年的沉静给怔住了,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再也没有比也无风雨也无晴形容这双眼更贴切的词来。
星启轻瞥了一眼廖航又转回到雨清身上,也不知道他是在刹那就看穿了廖航还是根本就对他没兴趣。
廖航咳了一声强行掩饰内心的丝许惊措,“四个月后掌门回来就举行入派考试了,如果通过,你们就可以正式结为师徒了。”说罢,又打量着星启手中的剑,“你练习的成果,让我来检验如何?”
“师兄!”雨清刚出声就被廖航打住,廖航抽出配剑,翻出几个漂亮的剑花,莲步一划,后退三尺,一面把剑负于背后一面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念在你是后辈,让你五招。”
廖雨清想也不想就挡在星启面前,青衣如烟,她却站的那么坚定,“师兄武功高强,还是不要欺负我徒儿了”
“让他五招,他未必会输啊。”
“师兄剑势凶猛,输倒没什么,我怕他受伤。”话落间,星启的瞳孔骤然收缩,眉头渐渐松开,眼前是她肩后的青丝在翻飞,如他夜间看到那一簇簇乘着月光被风吹散的轻云。
她似云,她如雨,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星启勾起了一个明晰的笑容,从雨清身后绕了出来,“师父不是个会避战的人,所以我也不会。”
“好胆识。”
廖航喝道,话落间,一道清光径直刺来,直指咽喉,意想不到的速度,但还是被廖航游刃有余地化解。
毫无保留的剑势,重攻不重守,不愧师出雨清。
接下五招的廖航在心中窃笑,终于到他出招。
廖航用剑尖在虚空化了个八字,在末尾猛地扫出了一道剑气,星启收势后退,莲步轻盈,但还未落稳已感剑势攻来,快如劲风,额发被扫到两边。
不好!星启握剑的手冒出了冷汗。
“砰!!!”剑刃未交锋,单只是剑气相错便如两块巨石相撞成了粉末般轰鸣。
“我这才第一式你怎么这么快…”
“闭嘴!”廖雨清眼里藏的利刃被擦拭了般锃亮腾起锐利的光, “我还未教星启抵御剑气,你就使出八龙渡江的第一式,莫不是想伤他筋脉让他几个月下不来床好赶不上入派考试。”
一时忘形未曾想惹得师妹生气,廖航忙收起剑,“师妹莫动气,师兄也是想试试他的底子,未能思虑周全,在这陪个不是。”
没想到就因为此事,廖雨清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理他,然而那个牵着她的小徒弟丝毫都没有帮廖航解围说情的意思。
其实也不光廖航,星启也没有想到雨清会那么生气,之后他的训练强度不断加强,雨清也连着将近两周都没有睡好。
夜深,星启练剑回房,瞧见师父房门未关,正要上前时,透过门缝瞄见伏在桌子上睡着的雨清,虽然已见了不止一次,但星启还是勾唇笑了起来,如同一个拾起夜明珠的夜行者。
他走进雨清,月光印在她白如凝脂的面容,羽睫投在脸上的阴影微微煽动着星启不平的心绪,他忍不住伸出食指,停在雨清的眼前,像是在皇宫触摸那只停在花苞上的黑色蝴蝶。
而彼时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过去那一无所有的黑夜,仿佛在这段日子里被真实的温暖给融化掉了,有时望着雨清,星启都有些记不清那曾囚禁他的冰冷牢笼,他已然从笼中出来,就像白鸟回归天空,他也寻得了他的归处。
“师父,你为什么生廖航师兄的气啊?”
“若只是切磋磨练倒也没什么,但有人恶意伤你我绝不饶。”
“噗,可他说不是故意的。”
“唔......那也不成,自家的孩子只有自己能欺负。”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爬遍了整个雨花庭的树给你摘果子的理由?”
日子泡在象牙塔中,嬉笑打闹着度过。
说到阳光,你能联想到什么?温暖明亮耀眼动人.....
说到师父呢?
是心上花,掌间玉,是心间纯净之处安放的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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