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章
暗黄的纸页装订在一起，毕竟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许多字已经模糊，陆卿卿在誊抄翻页时即便轻手轻脚再加小心，也还是没能避免对纸张的细微的损坏。
书页只要稍微摊开一点，装订处的线就会把中间折痕处扯出一条细线的痕迹，书页往两边倒，做出一副立刻就就要散架的模样……
陆卿卿只得加紧手下的活计，争取尽量赶快誊抄完毕。
心不静，笔下的簪花小楷比起往日里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陆卿卿怎么写着都觉得不满意。本来写字可以静心，可是现下，誊抄个诗集也像是被人赶着一般，全然没有半点静心的效果。
陆卿卿越抄写越心焦，正恼着，房间门却突然被人扣响。
陆卿卿一顿，笔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墨色的痕迹。
陆卿卿下意识应了句：“进来”。
门被推开，陆卿卿心下一跳，有一瞬的心乱。
抬眼去看来人，却是孟夏。
陆卿卿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失望？
陆卿卿的书案布置在进门往里走靠右边窗台前，故而孟夏先进门并没有发现陆卿卿的身影，视线转了一圈，才在案前锁定的陆卿卿的位置。
孟夏踌躇着往里走了几步，在离案前不过几步的位置停下脚步。
陆卿卿搁下笔，从案前绕过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平常若是没有急事，孟夏轻易不会来叨扰自己的。
“小姐，我适才刚知道，慕公子他……”
慕耽？
陆卿卿心中莫名一紧，不知道慕耽又出了什么事情。
“好像是，生了病。”
“生病？”
“上午纯钧来问我讨了金银花，中午又来要了桑叶，下午……就在刚才，又问我取了薄荷和青竹叶……”
孟夏看了眼自家小姐，神情中有些许担心，继续道——
“原本我是没有多想的，只是下午纯钧要了薄荷后，我随口问了他一句用途，他却说得支吾，我再联系一想，这些药材凑在一块儿，不就是治伤寒发热的偏方吗……”
陆卿卿旁边挂着绾好的窗帘，窗帘下摆是浅色的穗儿，陆卿卿听到此处，不自觉地去抠穗儿上的细线。
“我看纯钧的样子不像是生了病的，那便只有慕公子了。”
陆卿卿还来不及开口，便又听孟夏略带抱怨的话语——
“慕公子也是，病了不找大夫怎么行呢？一个人闷着不说，要是病得重了，老爷就要怪我们没有招待好客人了……”
陆卿卿听罢没有说话，抬步就往门外走。
“小姐——”
孟夏在身后喊着，陆卿卿没有停下步子，只回了她一句——
“去东院。”
慕耽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有细微的声响，陆卿卿轻敲了敲门，就听见纯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谁？”
语罢，门外没有回应。
陆卿卿直接推了门，一进门就看见纯钧忙把什么往旁边架子上塞，一边唤了一句“陆小姐”，一边不放心地又朝里面推了推。
木床安置在里面，陆卿卿见不到慕耽的身影。
“慕耽呢？”
纯钧露出标志的笑，一排整齐的白牙看起来颇具喜感。
“公子在休息呢……”
“当真？”陆卿卿挑眉看他。
“昂，啊……”
陆卿卿一瞬不瞬地看得纯钧一阵心虚，陆卿卿也不磨叽，直接掀了帘子就进到里面去。
“唉——陆小姐”
……
床榻处，慕耽侧躺在床上，脸冲着外面，做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陆卿卿绕过屏风进去，见到如此景象，没有止步，反而靠近了些。
“别装了，我看见你睫毛动了。”
慕耽皱着眉缓缓睁开眼，似乎对于被拆穿十分的烦恼。
陆卿卿轻笑地坐到床边，想要查看他的病情。
慕耽见她脸上挂着笑，这才觉察出不对——
“你如何看到我睫毛动了……”
慕耽脸色微白，嘴唇很干，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是比往常虚弱不少。
“我骗你的。”
慕耽：……
陆卿卿伸手欲探慕耽额头的温度，却被他微微躲开。
“可是生气了？”
慕耽慢慢坐起来，却没有看陆卿卿，说话的声音低沉喑哑——
“你不是说什么男女有别，最好还是不要与我有什么肌肤之亲……”
闷闷的话语里，颇有些赌气的意思在。
赌气只是做做样子，慕耽确实是不想陆卿卿知道自己生了病。
照她的性子，联想起前几日的事，定然会觉得是自己生病那日淋了雨所导致的，联想到那日她的拒绝，定然会因为产生愧疚。而此刻，慕耽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愧疚。
“我说的是平时，现在你生病了，又不肯看大夫，我只能亲自来查看你的病情了。”
慕耽似乎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闷着不发一言。
“到是你，生病了怎的也不说？连带着让纯钧也瞒着……”
陆卿卿对慕耽一顿数落，纯钧偷偷躲在屏风后面一边听着一边赞同。
想起之前，他家公子下的命令，“不能请大夫、可以熬药，但是绝不能让陆卿卿知道”……
这话说起来轻松寻常，可做起来……
纯钧跟陆府上下都不怎么熟络，唯一熟悉的就是孟夏，可是要是跟孟夏直接要了药，陆小姐能不知道吗？
苦恼的纯钧只得想出将需要的药材分开向孟夏讨要的办法，却不想，还是没能瞒住。
“我不想拿这些琐事去再招你烦……”
陆卿卿一顿，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从未见过如此的慕耽，小心翼翼、又有些别扭。
“我怎会烦你……”
眼底重重的乌青，该是昨晚发热没怎么能睡好，陆卿卿顿时顿时有些心疼——
“你先躺下吧，等你先散了热再说。”
见她已经全然知晓自己的病，慕耽也不再“苦苦挣扎”隐瞒，没再推托，缓缓躺下，却还是沉默着，少有言语，不再似平日般活泼。
陆卿卿将手搭在慕耽额头上，经手感受到了他额头上的温度，略有些微烫，又为他把了脉。
陆卿卿母亲长年身子不大好，看诊吃药是寻常事，耳濡目染，陆卿卿也学会一些发热小病的诊断和治疗。
慕耽额头温度不是太高，该只是受了寒有些发热。
陆卿卿立即写了最寻常的药方，命孟夏的熬药，又唤了纯钧去打水给慕耽冷敷。
一前一后弄了好一会儿，才将事情都处理完毕。
看着此刻已经静躺在床上的慕耽，脸上有些微红，该是热气发出来了，陆卿卿一边给慕耽换着帕子，一边观察他的情况，见他不再有什么其它不适，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平日里活络的慕耽，此刻静静地躺着。陆卿卿只觉着有些愧疚，若不是那日自己想也没有就那样说，若是自己这几日再对他关心一些，也就……
其实事情与陆卿卿也并无太大关联，只是陆卿卿性子便是日此，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关心则乱，自然会引责到自己身上了。
孟夏端了药进来，放到了离床不远处的圆桌上，陆卿卿没有等到孟夏过来，便欲主动起身去拿碗，却突然被床上的人拽住手腕。
陆卿卿疑惑地看向慕耽，只见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剑眉依然英挺，眉眼间带有些许固执。
“我不过是生个小病，你不要因此内疚，觉得愧对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陆卿卿只觉得被握着的手腕隐约发烫，似乎是被慕耽的体温所感染。
“我没有内疚……”
慕耽听罢，这才缓缓放开手。
陆卿卿端了药碗过来，慕耽接过去，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再递回给陆卿卿。
陆卿卿给纯钧交代了要每日按时煎药，又嘱咐了许多需要避讳的事宜，直到所有事宜交代完毕，陆卿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慕耽喝了药之后，觉得有些头昏沉，整个人昏昏欲睡的，隐约看见陆卿卿从屏风外面搬进来一个凳子，放到自己窗边，又缓缓坐下。
慕耽强打着精神抬眼看她。
“觉得困倦吗？”
慕耽知道她有话要说，强撑着做出一副精神的样子，
“不困。”
“那……咱们聊一聊可好？”
“聊什么……”
慕耽完全地坐起了身子，微微直视陆卿卿。
“你前几日，是不是……”
“我没有……”
藏一半露一半的话语，虽然没有完全说明，可两人都清楚地知晓这对方在说些什么。即便到此刻，再说起那日的事情，两人还是有些许不自然。
毕竟一下子剥离了从前青梅竹马好友的身份，突然一下子跃到男女情爱的地步，换做谁，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全然接受。
陆卿卿不信，看着他的眼里有些许波澜轻漾。
“那日，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那日慕耽微红的眼眶还在陆卿卿脑海里不停浮现，念及此，陆卿卿就觉得不是滋味。
那日，慕耽突然地表明心意让陆卿卿猝不及防，一时间，陆卿卿便没有顾及慕耽的心思，现下想起，无论是谁，被拒绝了总会不好受吧，更何况自己还与他认识这么些年……
慕耽没有立刻回答陆卿卿，稍微正了身子看向她——
“那你对我，真的是半点心思也无？”
慕耽语罢，浮现在陆卿卿脑海的全是，昔日里慕耽总是长年累月待在自己身边的样子，贪玩耍赖的、满脸真诚的、专心的、使坏的、俊朗非凡的……
全然没有一个是让陆卿卿觉得，是让自己心动的。
念及此，陆卿卿没能再反驳，回以沉默。
而陆卿卿的沉默在慕耽的眼里，却变成了一记重锤。
“那便没有了……”
什么？
陆卿卿没有听懂。
“那你便没有让我伤心了……”
若你对我曾存了心思，这些年里多加照拂关心，如今再拒绝我，我自然是会有些难以接受……可若是你从来都是对我不存任何心思，一直只是我一厢情愿，那我又如何能颇责你呢？
陆卿卿有些不安地看着慕耽，心里有些慌乱，一时间一些话没有想过，便脱口而出——
“你就不能不喜欢我了吗？”
慕耽眼里全是幽深，毫不避讳地直视陆卿卿，看得极用力，双眸中似有波澜不惊，浩浩汤汤，只剩她的倒影，似乎，是要将她刻进心底深处——
“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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