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事(二)
符泓其实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他看着叶红玉面无表情的脸、迎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心中刚刚升起的后悔又被浇息了,恶意抑制不住的缠绕着他的心:叶红玉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冷静的、完美的、高高在上的——也是,叶红玉从来都是天之骄女、完美无缺,像这种人又凭什么为他这种二流货色动容呢?意识到这一点,一种不知名的痛苦似乎化成了一只有力的手,将他的五脏六腑揉成一团,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愿意再看叶红玉的脸,错开了目光。
两人也不知僵持多久,符泓听见叶红玉说:“疯够了么?明天给我滚回演武场,不来的话我不介意再打掉你的一颗牙。”
说完叶红玉也不等符泓反应,风一般地走了出去。
“阿泓。”不知过了多久,符泓恍惚间听见有人这样叫他,他回过神,看见眼前母亲红着眼眶看着他,“阿泓,你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母亲苍白的面庞和眼神中的心疼他看在眼里,他怔怔流下泪来:“母亲……”
他抱住了眼前疲惫不堪的妇人,就像是所有委屈、痛苦发泄出来一般,大声嚎哭出来。不知哭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在坠入梦境的前一秒,他还能听见母亲轻声细语地安慰。
“我们阿泓就是最厉害的,我相信你。”
他带着母亲的安慰,沉沉睡去。
第二天符泓便像没事人一般该干嘛干嘛,甚至比之前更加刻苦——哪怕所有人都不信他也没关系,母亲信他就够了。他没在找过叶红玉——虽然俩人每天都在演武场。叶红玉似乎只要确保符泓来了演武场,从来不会主动找他。
符泓意识道,从小到大,自己与叶红玉的交集,除了那次叶红玉去符府以外,从来都是符泓向她挑衅、而她被动回应产生的。只要符泓停止挑衅,俩人便不会有任何交集。
叶红玉甚至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符泓变得一日比一日刻苦,一日比一日沉默。
春去秋来,在符泓长到十七岁时,女皇陛下开始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宋贞组建挑选自己的护卫军。历来中护卫首领自来便是符叶两家竞争的焦点,加上女皇膝下只有宋贞一位皇子,不出意外太子护卫首领就是下任的羽林军首领,贵为皇帝亲信,前途无量。
自女皇陛下登基以来,不分性别用人举贤,深受百姓的爱戴。此次选拔也不例外。女皇陛下将这次护卫首领改为公开选拔,所有人都可参加,规则很简单——赢到最后的人,就是太子护卫首领。
此消息一出,全国都沸腾了。同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符泓和叶红玉身上。叶红玉的武艺此时已是天下闻名。符泓因着这几年的苦练,渐渐地也有了些名气。俩人一路过关斩将留到了最后,争夺太子护卫首领的位置。
符泓其实在出第一招的时候就知道他输了,他赢不了叶红玉。但是这么些年,他好歹还是有点长进,至少在当他最后被宣告失败时他保持了起码的体面,当叶红玉向他走来,面带一丝欣慰夸赞他进步很大时,他都能淡然道谢,然后看叶红玉转身走远,去往女皇和太子身边,接受着天下的盛赞。
符泓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他的右手腕因着这几年的高强度训练已经是脆弱不堪。叶红玉最后一击直击中他的右手腕将他的红缨枪打飞,现在他连稍稍活动一下手腕都会感到钻心的疼痛。
几年来的自己维持平静表象被打碎了。无论追多远、追多久,符泓发现自己都追不上叶红玉,永远赢不了她。符泓站在远处,看着被世人称赞温润如玉的太子微笑着看着叶红玉,俩人站在一起,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天怎么散场的,符泓已经忘了。当他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站在王夫人的墓前。十五岁符泓尚且还能在母亲怀里撒娇,十七岁的符泓再也不能了。他倚着王夫人的墓沉默好久,感觉又满腔的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半晌,他说:“对不起。”
他连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的相信都辜负了,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感到一阵负罪感,这愧疚铺天盖地,像是要把他淹没,这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踉踉跄跄地在街上游荡,他不想回去见他的父亲符忠。一双双丝质手绢落到了他的跟前。他抬头见勾栏倚着一个个女子低着头看着他笑——这人间温柔乡销金库,也许真得能让他从这一切中解脱,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行。
他喝得烂醉,半夜才被天香阁的几个小厮扶着回来。本以为符忠应该早去睡了,却发现他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符泓不耐烦地吐了一口酒气,本以为符忠会像往常一样把他痛斥一番,气急了说不准还会上家法。但是都没有,符忠只是看着他,叹了口气,走了,没说一句话。
符泓靠在墙上,酒醒了大半,目送着符忠远去的背影。父亲算是正式、彻底地对他失望、放弃了他。因此对他无话可说。符泓站在风里笑了笑,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他已经看够够多人的离去背影了。
从那天开始,符泓几乎是夜夜流连于天香阁。连演武场也很少去了,甚至拒绝了加入御林军的提议。其实以他的武艺和家世,做个武将其实绰绰有余。但是符泓却再不想拿起他的红缨枪。他赢不了叶红玉,做个寻常武将让他更加难以忍受,干脆彻底远离,眼不见心不烦反而让他好受些。符忠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和他说已经在女皇陛下面前谋了个闲差。因此符泓便更加放纵起来。
一日,符泓喝多了酒,直接坐到了勾栏旁,搂住了身边的姑娘喝酒谈笑,一边看着街上光景。没想到他竟见到了太子和叶红玉,两人皆是平民打扮。想必是太子一时兴起微服私访,叶红玉只能做陪。符泓的目光不自觉地紧紧锁定两人,只见太子笑意温柔,拿起小摊上的簪子放在叶红玉鬓间比划,着实一对璧人。
符泓不想再看,但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神一直追逐他们。叶红玉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回头,俩人隔空对视。符泓突然笑了一下,他冲叶红玉摇了摇酒杯,移开了视线。他和叶红玉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符泓继续搂着身边的姑娘与她们谈笑。不多会,楼下传来喧闹声,并离他们这里越来越近。符泓不为所动,一口酒喝了下去,放下酒杯,就见叶红玉站在他面前,紧促细眉看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符泓?”
符泓一听这话笑了出来,带着调笑的意思看着叶红玉:“你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家里夫人抓相公来了。”
他在风月场里走了一遭,学会了花花公子的那些做派,调笑取乐的话张口即来。
“符泓!”叶红玉向来平静如同假面一般脸像是破了一道缝隙,符泓看见一丝浅淡的红晕染上了叶红玉的脸颊。他第一次看见叶红玉露出这种表情,类似于软弱害羞的表情,让他第一次有了占了上风把握主权的感觉——也是,像叶红玉这种家教甚严一心扑在习武的人,想必这种男女之情根本就是完全不懂吧。
思及此,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眼楼下正抬头望向这边的太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放下搂着的姑娘凑近了叶红玉的脸,笑了笑,“师姐,你脸红了。”
这是符泓第一次叫叶红玉师姐,他把师姐两个字放在舌尖,念得又低又模糊。显得暧昧风流。
叶红玉一把把他推开,接着拽住符泓的手腕反手制住压在栏杆上背对着他。符泓看不见叶红玉的脸,听见她略带不稳的声音说道:“我不管你发什么疯,明天给我滚回演武场去,不许再到这里来。”
符泓手腕本就脆弱,此刻疼得满身冷汗,但他不欲在叶红玉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笑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师姐,连我父亲都不管我上这里来。难不成你真得想做我夫人?”
说完符泓感到加在手上的力气陡然一重,吃痛地哼了一声:“好的好的,我会去演武场的,可以了吧?”
叶红玉放开了他:“以后也不能来这里。”
符泓又瞥了一眼楼下站着的太子。他的手上还拿着簪子。符泓嘴角一扬,感受到右手腕传来的钻心疼痛,轻笑着,带着恶意地暧昧道:“师姐天天和太子一起,却要管着我不和别的姑娘亲近,这未免太不公平。”
叶红玉蹙眉道:“这两个能一样吗?我只是在履行公事!”
“太子殿下刚刚不还是要送师姐簪子吗?履行公事也包括这些?”符泓打断了叶红玉的话,又一次慢慢靠近叶红玉,在叶红玉耳边轻声道,声音刻意压低让人浮想:“师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太子和师姐那么亲密,我心里很难过呢。又怎么能怪我和别的女孩子亲近呢?”
符泓说完复又坐回勾栏,看着表情僵硬的叶红玉:“师姐,我回去演武场的,你放心。太子还在等着你呢,怎么能让他等太久呢?”
叶红玉竭力想保持镇定,但是她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她咬着嘴唇看了符泓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掉头走了。
旁边天香阁的姑娘掩着嘴巴轻笑:“符大人,你可真坏。怎么能这么欺负姑娘家呢?”
符泓就着姑娘的手喝了一口酒,垂眼笑道:“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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