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76 黑白
“我打小就是听霆大人的故事长大的呢!今日总算见到本尊了!渺渺先干为敬!”玄渺渺豪气地举杯相敬,不顾婢女劝阻将烈酒一饮而尽,遂觉喉中火辣,酒劲猛地冲上了头,一时有些站不稳。
众人见八小姐如此率直可爱,禁不住齐声大笑起来,玄霆更是连喝好几杯以报答八小姐的赏识,筵席上众人被这一圈又一圈的敬酒勾起更加热烈的兴致。
待众人欢欣正浓,无暇顾及什么,玄渺渺便抱着酒壶偷偷跑去坐在玄霆身侧,恳声道:“霆大人,渺渺有一事相求。”
玄霆见她酝酿许久终于肯开口了,倒也不觉得唐突,冲她点了点头,渺渺便略微羞涩道:“我有一个朋友,曾经救过我,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我看他平日都在东郊码头上做工,太辛苦了,挣的钱也不多,所以渺渺斗胆问问霆大人身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可以给他呀?”
玄霆若有所思,见她的眸眼在觥筹交错间格外明亮清澈,完全没有任何想要拒绝的念头,温声道:“八小姐真是重情重义,正好我也接手了刺客宗,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八小姐可以直接叫你的朋友去刺客宗新人部报道。”
“真的吗!霆大人你真是太好了!太谢谢你了!”渺渺克制住内心极致的喜悦,见玄霆虽身居高位,尚且如此平易可亲,丝毫不像别的玄氏将领那般骄纵跋扈,对其敬仰之心又更上一层楼,于是赶紧将怀里的酒壶捧在手上,替玄霆再斟上几杯。
两人聊得正欢,完全不似初次见面,倒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灯火阑珊时,玄渺渺还依依不舍地将玄霆送至长老府大门前,对着他离去的身影久久地挥着手,随后无比满足地回了寝屋,料定今夜定有一个美梦在等着她。
玄霆的笑容在背对长老府的时刻已然消逝,他面无表情地朝西郊的刺客宗总舵归去,途经熟悉的街头巷尾,他竟觉得无比陌生,甚至带着一丝讥讽。
今夜恰逢无星无月,夜空一片黯淡。
玄镜静立于观星台下,神色凝重地望着台上一个苍朽的身影。
那身影起初匍匐在中央星盘之上,随后缓缓起身,指尖万千道灵力倾洒而出,星盘眨眼间被赋予生命一般轮转起来。
几枚古老的铜币于空中抛洒开来,后稳稳落在通灵的星盘上,命运只此一瞬。
玄镜的耐心被阵阵夜风侵蚀得所剩无几,他冷言道:“甲长老如此冷落我,是在向我示威么?”
他在这里仿若空气,根本比不上头顶上那片潜藏在乌云背后的灿烂星河。
玄甲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嗓音枯沉,缓缓道:“劳民伤财地北上修建圣女神像,分明是尊主在向我们示威才对。”
玄镜嘴角勾起讽刺的笑,道:“怎么?一个神像就让甲长老内心如此不安了么?”
“小儿言辞,休想激将于我。”玄甲肃声言明,透出一股强烈而不容逾越的气场来,玄镜望着他深邃的眸子也不得不忌惮三分,眼前的人可不比丙丁之流,而是曾经在整个玄氏部落里唯一能与圣女平起平坐的存在。
玄甲持续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高声道:“当初是天神授意,让玄氏不再受天寒地冻之苦,南下解放苍生,圣女玄姬百般阻挠乃是逆天而为,虽是牺牲,却也是我玄氏成就大业不可缺少的,故而也算死得壮美。”
玄镜目光凝成万千冷冽的利刃,咬牙切齿道:“世上还真有甲长老如此理直气壮地颠倒的人!”
玄甲见他逆鳞被触,也不惧怕,冷言道:“皆是人定,今日可说逆天而为是黑,明日你又怎知它不会变成白?”
寒冰逐渐拔地而起,将玄镜的怒火包裹起来,他眉间闪过一丝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玄甲将手中的铜币扔到玄镜脚边,幽声道:“玄姬当年之所以血祭上苍,乃是不愿看见玄氏犯了贪婪和屠戮的罪,可惜尊主如今以母之名,不仅弑主篡位,野心遍及整个天下,还要修建起圣女神像,让圣女死后也永远不得安宁,眼睁睁看着她的子孙后代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她的初衷。”
“闭嘴!”玄镜一声暴喝。
玄甲不依不饶道:“论颠倒,老朽赶不上尊主你。”
“你!”玄镜全力一掌突袭过去,却在即将击毙玄甲的一刻撤了回来,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眼里布满血丝,嘶吼道:“你胡说八道!”
“老朽不过是道出了事实而已,尊主倘若不信,可以当老朽的真话为假话,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玄甲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将一门心思尽情投在星盘之上。
惊天巨浪在心头掀起,伴随着狂风骤雨不得安歇。
玄镜知道自己实在太过稚嫩,根本无法胜过眼前老谋深算的大长老,原来别人只用一句话便可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那他这么多年是在酝酿什么?费尽心力又想做给谁看?
他不是想要报仇吗?不是想要让害死娘亲的人都尝尝痛苦的滋味吗?
他究竟是贪恋复仇的快感还是贪恋起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玄镜怫然离去,携着极深的挫败感和无限的质疑。
云繁皇宫住了六年却依旧像是异乡,满是不自在和不痛快,何以解忧,或许唯有杜康。
霍简原本正在挑灯审阅折章,寝殿的烛火忽而微微颤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满身酒气的玄镜将殿门撞开,径直奔向他。
“你做什么?”霍简没料到一向游刃有余的玄镜今夜会如此失态。
玄镜走到他跟前将他牢牢摁住,急切道:“我做得不对吗?我让天下人都信仰天神,受天神庇护不对吗?我要一统天下,让母亲看见一个太平盛世有什么不对吗?”
玄镜手劲惊人,连内功深厚的霍简也有些招架不住,霍简见他不甚清醒,索性还手打了他几招,没好气道:“你到底怎么了?”
玄镜捂着被酒酿侵袭的头颅,深沉的痛苦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他无力地瘫坐在旁,陷入极深的迷惘之中,霍简忽然觉得心上不忍,遂将玄镜扶至床榻边。
不知过了多久,玄镜总算恢复了些,沉声道:“简兄……今夜对不住了。”
待他站起身来,霍简忽而递来两壶酒,傲声道:“不就是酒嘛!要喝一起喝!你喝醉了一个人疯是怎么回事!”
玄镜略显诧异地将酒壶接了过来,他与霍简相识六年多,从未见过这位不苟言笑的护法大人喝酒,而且是滴酒不沾。
霍简有些心虚地将酒盖揭开,刺鼻的酒香扑面而来,他还未喝便开始咳嗽,玄镜见了一把夺过,道:“别喝了。”
“给我!”霍简语气坚决,硬是又将酒壶抢了回来一饮而尽,“玄镜我告诉你,天底下酷刑千千万,唯独一个诛心之计能将一个人彻底摧毁!倘若区区几句诛心之言便能动摇你的决心,我、我第一个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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