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
加奈以为陆生说的“往后带你们去看更好的”，不是骗人，但是要看也是以后去吧，结果野餐回来，第二天夜里，加奈睡得正沉，忽然听见陆生的声音，一声声“加奈”飘忽不定渐渐入耳，随后风声呼啸，一直在鼻尖缭绕的香气冲进鼻腔。她睁开眼时，正上方是陆生的脸，他身后是被灯光晕染过的樱枝，没有完全开好的花朵沉甸甸地压在枝上，粉的白的，闪光发亮，铺满苍穹。
加奈的眼睛瞬间睁大。
“喜欢吗？”陆生忽然问她。
“喜……这里是哪里？”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房间里睡觉才对，怎么会在陆生怀里？这个地方……加奈一开始思考，立刻察觉周围的景色在向后滑动，又懵了几秒，她才终于发现她和陆生此刻身在一条会飞的大蛇背上，蛇腹之下是静默的流水，他们竟是漂浮在两岸种满樱花的河川之上的。
飞蛇在飞舞的花瓣中缓慢前行，陆生揉揉加奈额前的发：“大阪。我们在大阪造币局。再过几天这里就要开放水上巴士的通道了，趁着人少，先带你们过来。”
……诶？
加奈无法消化眼前的消息，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拼凑出一些话来：“我……们？”
陆生啊的一声，把加奈抱起来一些，让她面对面坐到自己腿上，稍稍侧头，拍拍她的背示意她看向后面——飞蛇身上绑了一个四合的小摇篮床，安世盖着块小毯子，躺在里面呼呼大睡。
加奈睡意全无，目瞪口呆地看看安世又看看陆生，看看身下的流水再看看头顶半开半合的樱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一定是做梦了。
陆生喜她这副懵懂茫然的模样，搂着腰揉捏了一会儿，才缓声说：“是我让你们都睡死了，所以才会没有感觉就被带出来了。来时坐云车飞来的，没吹到风，这会儿冷吗？”
加奈和安世都没换衣服，身上是睡衣，河川之上，吹着夜风，有些微的凉意，但安世盖着毯子，加奈身上罩着厚重的羽织，倒也不会受凉。
加奈摇摇头：“不冷。现在几点了？”
“快三点了。”
“你，你真是……”加奈坐在陆生腿上，位置高一些，她抬头看看缠满枝头的花朵，又低头与陆生额头相抵，“也太胡来了，我们现在这样，被人看到怎么办？”
“就是现在没人，才特意过来的。而且我是滑头鬼啊，不会被看到的。”陆生仰头碰了碰对方柔软的嘴唇，“今年的花开得早一些，过两天河道通了，就不是独赏的风景了，就自作主张带你们过来了。”
“你也知道是自作主张啊？”加奈哑声，“想一出是一出，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她把头隔在陆生肩上，眼角扫过身下飘有樱花的河面，有些隐秘的欢喜和紧张，让她不禁攀紧了陆生的肩膀。
陆生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又问：“喜欢吗？”
加奈看看还在熟睡的安世，灯火自树间阴影穿透而出，炫目的光彩斑驳交错落在安世稚嫩的脸上，他睡得沉，额头沾上花瓣都不自知。加奈往陆生颈窝蹭了蹭：“喜欢。”又道，“要把安世叫醒吗？怎么跟他解释？”
“嗯，要叫醒的，让他看看，看一会儿就该继续睡了，就当是梦。”陆生搂紧加奈，“我知道我心急了，但是想着要和你们一起看，就不想再等什么以后了，答应让你们看到的现在就要让你们看到。”
加奈低嗯了声，伸手隔着毯子拍拍安世的脚，让这孩子醒来观赏这河川之上的夜樱。加奈和安世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况，有一半的花朵尚未完全开放，侧耳倾听时仿佛能听见花朵渐次撑开的声音，静默的流水从身下淌过，没有旁人，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只有他们。他们在河川上逗留许久，直到天光渐亮，陆生才带着人上了云车原路返回。
第二天一早，安世精神抖擞地跟加奈和陆生说昨夜做的梦，直到进了幼稚园，还逮着同学说了一通。而这边的加奈却提前关店回家休息。昨天那一遭实在太过虚幻，安世是醒来一会儿饱了眼福就又睡下了，加奈却是自醒来就没再睡下过，第二天从店里回到家时也有些摇摇晃晃的。陆生除完草去洗手，听见她回来，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忙不迭地去拉加奈的手。这一拉，加奈便顺势倒在陆生怀里了，额头重重地磕在他胸膛的肌肉上。
“好困。”
“啊啊，抱歉。”陆生把人抽起来抱住，兜住她的臀瓣往卧室走，“现在还早，先去睡会儿吧。”
加奈的腿缠在陆生腰上，抱着他的脖子乖乖地点头：“呐，我总觉得是做梦呢。”
正经过客厅，陆生停下来，朝茶几努努嘴：“昨天拍的照刚才拿去洗了，是不是梦，睡醒了看看照片确认一下？”
加奈抵在他颈上闷声笑了：“好。”
她紧了紧手臂：“谢谢你，陆生。”
“唔，”陆生侧头咬了口加奈的耳朵，“有谢礼吗？”
他怀里娇小的人儿慢慢直起后背，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柔柔地笑了，带着甜蜜弧度的嘴唇随即与他的相贴。
啊，糟糕，不想把人从怀里放下了。
陆生这么想。
春天进入尾声，由南自北陆续举行的赏花大会在最后一朵樱花飘落时落幕，五月中，气温渐高，绿意渐浓，奴良本家的事务变少，陆生悠哉悠哉地在四国小住，半个多月不回一次本州，乐不思蜀。安世还算安分，不上课的时候，除了去花店陪加奈就是在家里守着电视看最新的动漫，这周六晚上眼看着到了播放时间，刚换好台，按键突然不管用了，安世立刻回头喊陆生帮忙。
“电池没电了。”陆生开了遥控器后盖，把里面的电池抠出来，回头问加奈，“家里有新电池吗？”
加奈在厨房餐桌上对账，听见陆生喊话，停下笔，回他：“茶几的抽屉里应该有，你看看。”
陆生从谏如流地开了抽屉，顺利找出电池换上，坐在地毯上的安世接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好，抱着零食盒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学着动漫人物说台词。陆生盯着安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瞥了眼脚前没有关严的抽屉，想了想还是重新拉开，摸出里面的蓝色手工册，在手里掂了掂。册子四个角都是圆的，封面的纸质比较厚实，虽然是纯色但是也有纤维任意堆叠的特殊纹理，很有质感，关键是右下角有细毛线缝制的英文缩写——K。
加奈所属。
放在这种地方，应该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吧。
莫名有点紧张。
陆生咽了咽口水，慢慢翻开册子。
不是日记之类的东西，是个DIY相册，稍微有点惊讶但是也并不意外。
第一面只有一张照片，应该是在那天赏樱的那个小公园，天气很好，照片上的人独自坐在长椅上沐浴阳光。她穿得很严实，米黄色的围巾和帽子把她的脸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目光很柔和。陆生的视线往下，落在那双交握覆在小腹的手上。厚实的棉衣让她略显臃肿，隆起的肚子改变了腰上的线条，这是个正在安心等待孩子降生的准妈妈。
怀孕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第一次看到，虽然只是这么一个静止的画面，但是感觉得出来和他认识的加奈不一样。那是独一无二的时刻。不过，果然，他的加奈什么时候都让人挪不开眼。
天气明明这么好，还是穿得这么多，真的是很小心地照顾自己啊。有帮她拍照的人，那也有能和她说话的人吗？看起来已经行动不便了，一个人很辛苦吧，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度过那段时间的呢？那个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照片看起来是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拍的，陆生想了想，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在想她。一边等着伤害过她的人受到应有的处罚，一边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具体做过什么已经只有模糊的印象了，唯独那深入骨髓的思念还记得一清二楚。
陆生的手指停留在照片里的人身上，久久没有离开。仅凭一张照片无法确认她是否还在悲伤，但是已经开始为新生活奋斗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而同一时刻的他还在原地踏步。即便是已经把人找回来的现在，想到那时的求而不得，陆生都还觉得心痛。
这么看来，加奈也是个相当残忍的人啊。
指尖摩挲着滑到页边，正打算翻页，安世突然呼痛着“啊”地惊叫一声。陆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相册合上，飞速放回原位关好抽屉。
加奈听到声响出来问：“怎么了？”
已经蹲到安世面前的陆生难得的有点无措：“牙掉了，流了好多血。”
“诶？！”
半小时后——
木村池也让安世把棉球咬紧，转头找了个乳牙保存盒放到安世手上：“可以把换掉的牙洗干净收在里面哦。这是安世长大的证明。”
安世嘴里咬的紧没法说话，抓紧了手里的小木盒，对木村郑重地点点头。
一直守在一边的加奈上前去拉孩子的手：“木村大哥，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木村摆摆手，又笑眯眯地看着安世，“换牙很早呢。”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还没到时间才对，之前也没听他说过牙齿有松动……”加奈有些担心，“这么早就换牙，没有什么问题吗？”
“嗯，不用担心，一般六岁换牙，但是早一点的情况也是有的，安世牙根比较浅，磕到比较容易掉。”他笑笑，“正常的，之后注意一点，再有松动的牙齿，及时拔掉就好了。”
“嗯。”
天早就黑透了，陆生蹲在安世旁边跟他一起研究了一会儿木村给的小木盒，几个大人又说了几句，有病人到诊所来，陆生加奈他们也就告辞回去了。
回家后加奈按照木村的嘱咐把安世嘴里的棉球取了，看了缺口没有再流血，就没再拿新的棉球给他咬着。
陆生看处理好了，就开始问话：“牙怎么突然掉了？”
安世这会儿说话漏风，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回答：“次（吃）糖的时候，太硬啦……”
加奈在旁边就看了眼零食盒，皱了皱眉：“怎么吃了这么多糖，不是说一天只能吃三颗糖果两块饼干吗？零食吃太多会不想吃饭的。”
“唔……子（知）道啦，以后会少次（吃）一点的……”
陆生看他口齿不清，觉得有趣，一直憋着笑，安世憋屈，但是敢怒不敢言，只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抓到他的把柄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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