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姑姑家里有三个还在上学的孩子,每个人都很忙,村子很小,父亲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我待在那里虽然会少些辛苦,但是会连累他们遭人指点,加上想彻底换个环境,留了点钱给他们就离开了。后来在青风镇落脚,就没再去别的地方。”
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古河秋听得入了神,好半天才愣愣地说:“加奈姐,你真的太坚强了,要是换成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话不能说太满,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况且我也有想放弃的时候啊。”
不止一次躲到卫生间开着水龙头哭,也在深夜看着星空想着干脆到天堂去好了,最绝望的时候,比在手腕上的刀片都已经把皮肤压出血丝了,听见外面父亲制造的混乱的声音,她又擦把眼泪走出角落继续面对凌乱不堪的生活。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发现父亲落海的那天,她本来想紧跟其后了结自己的,可是,可是她扑到崖边的时候,突然开始干呕起来,那是最常见的妊娠反应。是安世救了她。自那以后,她再没动过轻生的念头。
“加奈姐,你怨过叔叔吗?如果他没有招惹黑社会的话……”
“我父亲……”加奈想了想,笑了,“肯定怨过他啊,怨他太胆小,太自私,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再坚持一下?可是每次一对他有不满,我就会想起母亲还在的日子,那时的他形象很高大,对我的爱是真的,对家庭的付出是真的,他那么爱母亲,母亲过世的那段时间他不比我少伤心,他早就想去陪她的,撑到我成年已经很勉强他了。”
每当她遇到不公的事,无论是看见母亲冰冷的尸体,还是被追债的人围追堵截,是颠覆形象狂虐的陆生,还是毒瘾发作的父亲,她都会想起儿时那个晴朗的下午,父亲把她放在脖子上,让她去攀树顶的那朵海棠,母亲倚着门框浅笑观望。
那是她最温暖的回忆,足够抵挡所有不幸。
古河秋听了这么久也没听到有关安世父亲的事,有点疑惑:“那安世……”
加奈见她问了,笑道:“安世他……是个意外。是这几年来所有意外中最美好的一个。”
古河秋便不再问。
“小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在去找藥师之前,你都来找我们道别了,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唔……说了你不许笑我哦……”小秋吐吐舌头,“我要再去铃木小姐那里一次。”
“理解。”加奈还是笑了,“年轻真好。”
“加奈姐你也还很年轻的好不好!”
“哈哈哈,好吧,感谢。”加奈摸摸她的头,“不早了,睡吧。”
古河秋撇撇嘴,一看时间也笑了:“都五点了,天都快亮了,还睡什么?”
“哇,还真是。”加奈叹气,“我真是太久没有倾诉了,居然说了这么久。悄悄告诉你,我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些,你可要为我保密。”
“嗯嗯,会的。”
加奈起身要走:“我去看看安世,你赶紧眯一会儿。我再等半小时就做早饭,想吃什么?海带汤可以吗?还有煎三文鱼怎么样?”
“可以可以!加奈姐的手艺做什么都超好吃!”
加奈谦虚了一把就出去了,古河秋看她关好门,揉揉太阳穴。
糟糕,还是有点模糊呢。
倒回去睡觉。
安世这一晚睡得很好,没发现加奈没回来,等古河秋起来,他已经乖乖坐到餐桌前了。
各自打了招呼,三人开始吃早餐。
安世解决了盘里的三文鱼和碗里的米饭,打了招呼就要下桌,加奈把他喊回来。
“把牛奶喝了。”
安世求饶似的看向加奈,后者静静地盯着他。安世只得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坐回去,看着面前的牛奶发呆。
古河秋看他可怜,求情道:“加奈姐,安世不爱喝牛奶就算了吧。”
“不行,医生说他缺钙,喝牛奶是最好的。”
安世见小秋姐姐都没辙,更丧气了,加奈又准备出声的时候,他才火速抱着杯子把乳白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喝完后苦着脸跑去翻零食箱。
小秋看着小孩子迈着小短腿跑远,棕色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看看自己母亲的脸色,棕眸大且亮,睫毛长得仿佛能接住阳光。唇红齿白,样貌怕是一般的女孩子都比不上。
“加奈姐,安世长得可真像你。”
加奈不由得愣住,朝儿子看去。他正皱着眉往嘴里扔糖果,看到加奈在看他,又立刻装出一切正常的表情来,差点绊了自己一跤。
不,他更像他的父亲!五官也好,神态也好,甚至连不爱喝牛奶的习惯都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可加奈没法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只是缓缓地点点头:“是很像……”
******
去佐藤井一郎老窝的那天,陆生彻夜未归,第二天亲信们才在化猫屋找到他。护卫黑田坊和青田坊看到他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这是他们一向懂事自持的少主。
状态简直不能单用糟糕来形容。
羽织服扔在一边,人抱着酒瓶趴在桌上胡言乱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再吐一地,身上的衣服满是酒渍和污秽。良太猫的人任劳任怨在一旁打扫桌面地板,可脏了的衣服总不敢乱扒,谁都看得出少主心情不好,万一被少主一刀了结了可太划不来了。
老实说连久经酒场的黑田坊都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喝成这个德性过,陆生酒量也不小,居然还能醉成这样。
年纪轻轻怎么就喜欢酗酒呢?
黑田坊头大地看着一边同样目瞪口呆的青田坊,拿胳膊肘杵杵他:“哎,我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少主带回去!”
傻大个这才慌慌张张地把醉成一滩烂泥的陆生扛到肩上回本家。
结果陆生一醒过来又往化猫屋跑。他单独在包厢里往死里灌酒,谁都不许打扰,他就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喝酒而已,不能在化猫屋也有别的地方去,良太猫不敢拦,只能求助本家。总大将撒手不管,少主的生母若菜大人也劝不动他,亲信的话更不管用。买醉,睡死,青田坊抗回去,如此反复,现在已经是他宿醉的第四天了。
青田坊早已熟门熟路,一看陆生不省人事,不等旁人提醒,上去把他翻到自己肩膀上。
然而六个小时后,陆生又出现在化猫屋,并且一反常态地要求了艺伎进屋表演。
玩到后来妖怪艺伎也都坐下来交谈,陆生单手撑在桌上,听她们说话,有几个大着胆子请教陆生一些问题,说到生活不易,陆生都把她们的诉求应了下来,并且当即让房间里自己的人立刻去办,屋内气氛陡升。
坐在陆生左手边的女孩子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陆生跟其他人闹够了转而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边老实回答:“可娜。”
这时有眼尖的人抢声道:“大人,娜娜刚来没多久,不大讲话,您多担待。”
陆生把玩着酒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小女子不敢叨扰。”
陆生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把她垂下的几缕发丝拿到手上,端详了一会儿,帮她别到耳后。
“你的发色很特别。”
棕发做成传统艺伎盘发是有点奇怪。
“天生如此,若大人觉得不合身份,倒也可以改变。”
“不用……”陆生对上她探询的眼,喃喃,“好看的。”
对方腼腆勾唇,微微别开脸去,若不是脸上粉重,此刻怕是红透了。
这番小女子模样令陆生面上一滞。他直勾勾地看着可娜:“我说,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我保证满足,绝不会拒绝。”
可娜神情疑惑:“小女子确实……”
陆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跟前:“没有吗?”
可娜不知道奴良组三代目为什么会有如此受伤的眼神,一时忘了回应。陆生一只手已经抚上她的侧脸:“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另外的人看气氛不对,都默默起身退场,最后一个离开的大概是可娜的闺中密友,低声提醒:“娜娜你别太逞强,我们这些游散小妖初来乍到不好提请求就罢了,你哥哥不是才刚刚到奴良组做事吗?”
语毕翩翩离场。
陆生对其他人不为所动,只是痴痴地看着几乎被他拽到怀里的可娜。
可娜见同伴都走光了,房间里一时间只有她和陆生两人,再看到陆生明显喝高了开始迷离的双眼,更是慌乱,陪着小心:“大人……”
“叫我陆生。”他实在受不了面前人谨慎惊慌的模样,轻轻兜住她,把额头搁到她肩上,侧头闻到她脖颈处的香水味,苦笑起来。
很好,这个味道不会让他想起那个人。
可娜不知他着了什么道,想起身份悬殊,只得怯怯道:“陆……陆生……”
“嗯。”他鼻头一酸,“你真乖……”
不像那个人,从来不听他的话。
他语气委屈,这话经他之口倒一点不觉得轻浮,可娜强自镇定,试探着问:“我可以帮您做什么吗?”
陆生大脑混沌,只觉得怀里娇小的身躯格外惹人怜爱,他闷闷地说:“有啊……你可以稍微喜欢我一点吗……”
可娜总算听出了别的东西,又不敢动手推他,只焦急地说:“大人,您认错人了吧?”
陆生“啧”了一声:“没有。”他索性把人带倒在软垫上,动手丈量她的身段,同样柔软的腰身,同样纤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颈项,“怎么会认错……”
他意识模糊地,缓慢温柔地用嘴唇探索少女馨香的皮肤。可娜身体僵硬,知他是醉了酒,也知这人自己得罪不得,手足无措,陆生撑起身子想要看看她的脸时便看到了她蓄满眼眶的泪水。
他僵在原处,想起另一双溢泪的眼,猛然清醒。
“抱歉……你,你走吧。”
可娜慢慢坐起来。她一边拭泪一边去看陆生,他神情落寞,又自斟自饮起来。
可娜没有走。她凭着不知哪来的勇气,挡住了陆生继续斟酒的手。
“您不能再喝了……”
陆生注视着这个紧张得双手颤抖但眼神坚定的女孩子,慢慢放下了酒杯。
“你今年多大?”
“半月前刚成年。”
“……这样啊……才十三岁就出来卖艺了?”
妖怪十三岁就成年了,算起来,陆生十三岁变成妖怪的时候比人类的形态高许多,因为外貌差距很大,身形不像,声音也不同,成年后的声音要深沉一点,加奈见到妖怪的他时并没认出来,还以为自己同时在意两个人,因为这个苦恼了好久。陆生想到后来暴露身份,加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然而这笑转瞬即逝,因为耳边的声音并不是加奈的,这声音又一次提醒他,加奈已经不会坐在他跟前巧笑嫣然了。
可娜很认真地回答着奴良少主的问话:“父母早亡,全靠家兄把我带大,既然成年了就想为他分担一点。”
“年纪轻轻倒是知礼明事。”
“家兄教导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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