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动
医院的长廊上没有什么人，整个肿瘤科的氛围都是沉重而压抑的。
此刻，窗外的天都有些阴沉，乌云一层一层地压着，在城市的上空飘荡。
“宋辞……”唐诗下意识地轻声喊了他一句。
那个少年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隔着几米的距离，就这么望着她。
唐诗对上了他的眼睛，从里面望见了少年的脆弱、孤独与悲痛。
成年人的世界不像孩子一样简单，所有的烦恼与伤痛也不仅仅是丢了颗糖，只要找回便可抛却那样。从宋辞成长起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必须自己一个人背负下所有，因为他再没有了依靠，再不能展露脆弱。
唐诗很难过，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宋辞会是今天这样的性格，为什么宋辞总是愁眉不展好像有重重心事的模样。
宋辞的身后没有别人了，他遇到任何事情都只能静静崩溃，然后慢慢治愈，他无人可靠，就只能自己拥抱自己。
从最一开始的兵荒马乱到现在仍旧猝不及防，唐诗还是没能适应她和宋辞之间的互换。但现在，看着这个孤独的少年，她第一次如此感谢她和宋辞之间有着互换，可以在这种时候陪在他的身边。
唐诗知道，即便是自己没有看见这一幕，自己此刻并不在医院，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再次见到宋辞，他也依旧还是那个清冷而强大的少年，他并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就走不出来。
但代价却是少年郎又从生死中将自己抽离了一次。
同样的年岁，宋辞却格外成熟，而这份成熟，是生活让他被迫长大。
唐诗忍住眼里的泪，一步一步地走到宋辞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宋辞好像整个人的魂都已经丢了，木讷地跟着唐诗转动着脑袋，一直看着她。
他现在就像是个在悬崖边上的人，需要有一根稻草吊住他，随便一根都好。
心中一痛，唐诗在对视间清楚地看见了宋辞眼里的迷茫、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她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挣脱了眼眶就向下淌。
骄傲的少年被折去了羽翼。
他瞒着很多人假装迈过了那些看似过不去的坎，但其实他还把自己困在那边，从来未曾放过自己。
这个世界让他长大的方式残忍而极端。
唐诗忍不住伸出手，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想要将宋辞脸上的泪擦干净，但却越抹越多。
她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宋辞……”她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除了喊他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言语都好像那么的无力。
她想说“别难过”，可是自己都尚且如此难过，这样一句话又怎么能劝慰宋辞；她想说“有我在”，可是自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能够在这个时刻对他说出这句话；她想说“会过去的”，可是这句是那么的残忍，时间只能让记忆淡忘，但永远无法让伤痛过去……
她找不到言语，又触及视线，心疼不已。
索性抬起双臂，环住宋辞的脖子，将他拉过来，让他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肩窝处，给了他一个拥抱。
没过几秒，唐诗便觉得肩头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打湿了，怀里的人在不断地颤抖着。
先是一声很小很小的啜泣溢了出来，接着泪水越涌越多，声音也渐渐变大，在唐诗的肩窝处闷闷地扩散着。
即便再独立的人也会想要拥有一个拥抱，想要有那么一瞬间的依靠。
而当真正拥有时，哪怕只有一会儿，也足以让他们卸下心防，崩溃大哭。
唐诗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宋辞，任他放肆哭一场。
走廊上的电子显时器一分一秒地变动着时间，周围偶尔有人走过，也并不会转头过来看一眼。也许因为这是医院，这是肿瘤科，生死在这里都被见证过太多太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宋辞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很澄澈，圆圆的，含着泪水。那里面满满的全是难过，是心疼，是鼓励。两弯眉轻轻地蹙着，平时都挂着笑的嘴角耷拉了下去，看起来比他还要伤心。
宋辞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归属，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岛了。
“宋辞……”唐诗看着他，很温柔地说着，“在我小的时候，我奶奶曾经告诉我，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化作了这世间的每一缕清风，每一束阳光陪在了我们的身边。”
她没有对宋辞说什么“现在医学越来越发达，总会有希望的”“我们去找更好的医院，阿姨一定会没事的”，她知道，宋辞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迫切地希望宋母活下来，也一定为此想过无数办法，尽了最大的努力。
在无法遏制发展的癌症面前，他们都是渺小的，是无力的，是无法去留住即将逝去的生命的。
唐诗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减轻宋辞对这件事的难过。
其实在哭过一场后，宋辞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了。无论是宋母还是他，都已经预料到了这么一天。
癌症的治疗过程是极其痛苦的，这几年的时间里，宋母也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放弃治疗。是宋辞固执地留着母亲，他不想回过头，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但现实就是现实，在一次一次的病情恶化面前，他虽然仍旧想要努力留住母亲，却也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他看着面前认真安慰自己的小姑娘，心脏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鼻头也有些酸涩。
眼前这颗充满意外因素的跳跳糖见过他的窘迫，见过他的脆弱，最后以不可抵挡的架势闯进他的生活，成了最特殊的存在。
在这一刻，他对上那双如幼鹿般的眼睛，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然动心。
不知从何时起，唐诗的身影就已如蒲公英般，被风吹动着散开在了自己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
而他的视线也早在不知不觉间向她偏移了过去。
这次的安慰与陪伴就像是一根导火索，轰然炸开了宋辞的心。
宋辞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目光里带了些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温柔：“你坐着吧。”
而后他看着唐诗点点头，挪了一小步。
再然后，不动了。
下一秒，小姑娘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过，眼睛还有些水汪汪的，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我好像蹲麻了……”
本来气氛还特别沉重，唐诗这一开口，好像瞬间破了冰。
宋辞有些哭笑不得地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唐诗腿有些麻，想要给自己捶一下，但又觉得这里是医院，好像这个举动不太对，只能坐在椅子上让两条腿左挪一下右挪一下，试图缓解一下。
“今天，谢谢你。”宋辞的声音有些哑，但听起来比平时要温和许多。
唐诗连忙摆手，她做这些并不是想要宋辞的感谢。
“我妈已经生病四年了。”宋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在这一刻，或许是难得有个人这么陪在他身边，他突然很想倾诉一下，“现在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其实无论是她还是我都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虽然已经从医生的只言片语里隐约猜到了，但听到宋辞自己说出“四年”这个时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四年前的宋辞才刚刚成年，他是怎么独自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又是怎样重新打起精神熬过来的？
“癌症的治疗很痛苦，费用也很高昂。”宋辞继续说道，“我妈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想要放弃治疗，但我那时还是太年轻了，觉得只要自己能够挣多一点钱，找到更好的医疗资源就能留下母亲。”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唐诗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地给他顺着。
“我妈刚才和我说，她跟医生商量了一下，打算放弃最后这段时间的治疗，签了遗体捐献协议。”宋辞的眼神没有聚焦，落在地面上，“现在想来，或许这段治疗对她来讲太痛苦了，是我固执地想要留下她。因为……我也就她一个亲人了。”
唐诗想问却又不敢问。
宋辞却好像洞察了她的想法，主动提起了其他的亲人：“我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外祖和外祖母早在我出生之前就不在了。祖母在我三岁那年就去世了，祖父也在六年后离开了。我曾经和你提起过的父亲，是因为一场舞台意外，在我八岁的时候走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可能我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吧。”
唐诗有些难过：“别这么说。”
“其实我刚才哭并不全是因为我妈要走了，说实话，这个结果我已经有了预料，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宋辞顿了顿，“自从我爸离开后，我妈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总觉得是因为音乐，我爸才会离开，所以……对我碰音乐非常抵触，经常以命相逼。”
这么一解释，唐诗就知道为什么宋辞明明非常有天赋，当年却没有选择音乐学院了。
原来真的在很多情况下，自己不想要的却是别人羡慕不来的梦。
“可是在刚才，我妈拉着我的手，说希望我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快乐，能够没有那么多的负担，能够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梦。”
他的泪水是因为在最后的时刻里，母亲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给他留下的是满满的爱，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
唐诗看着宋辞，笑了，声音轻松而坚定地说着：“我会陪着你，一起追梦！”
宋辞在两湾甜甜的酒窝里，迷失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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