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天涯何处可栖身01

　　卫子慕还留在原地，茫茫然看着沐远晴远去，腹部的伤口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将衣摆都染红，地上也汇聚了一滩暗红色的血液，可是他却并没有感觉到痛。

　　手捂着腹部，又茫然的放开，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鲜血，突然之间便想起那一日在沐家大门之外，沐远晴映着一身的火光走来，身上也是这样沾满了鲜血，十分的狼狈，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那时候的沐远晴神情哀切，不知是因为被他所伤、还是因为为沐家的突遭变故而难过。

　　此刻的他，突然很想知道，那时候沐远晴为他所伤，心内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当时沐远晴的心情和他此刻的心情是否一样。

　　卫子慕从小到大，受过很多的伤，却只觉得没有哪一把刀子，有沐远晴手中的那一把锋利，伤人伤得彻底。

　　终于明白当初梅姨对他说的那番话，原来他对沐远晴……不只是恨意，一开始的恨意后来不知不觉之间悄然变了质，此刻的他，对沐远晴不仅仅是恨意，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不知道那种情感是因何而生……明明，他应该是要恨着沐远晴的，恨得入骨才对，可是此刻，即使沐远晴伤了他，他却无法去恨。

　　所以他只能茫茫然地站在那里，因为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是要往前追上沐远晴……还是要退开，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可是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他不愿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可是却也明白，一切都为时已晚，沐远晴亲手将刀子刺入他身体……是因为她……很恨他吧？

　　这一切都是他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沐远晴终于恨了，他却介怀了呢？

　　他不能追上她，因为她与他从过去到现在都是敌对的关系，即使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他也依旧做不了什么，可是若要他放手他却又不愿，否则他早就任由沐远晴自生自灭了又何必苦苦找回她又何必一次次救她！

　　可是无论如何，都晚了，仇恨是一把伤人的利刃，他曾经用仇恨去伤害沐远晴，如今终于被沐远晴所伤。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就算给他机会重来，他或许还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那些人不会允许……

　　那些人……卫子慕低头苦笑，看见梅姨远远走来，手上拿的是要送来给沐远晴的汤药，见他受了伤，顿时将手上的东西扔下，飞奔着向他跑过来，一脸的急切：“怎么了？”随后看向沐远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卫子慕只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虚弱，他身子瘫倒在地上，伸出手抓住梅姨的肩膀，眼神却涣散：“她一定很恨我，很多人都很恨我，梅姨，你也是恨我的对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恨我，可是却还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帮我……我要如何，才能让她也如你一般——就算是恨，也要留在我身边，就像你一样……我知道的，你也很恨我……如果不是我，你的儿子不会死……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如此委屈自己……”

　　“说什么胡话呢，”梅姨语气有些惘然，扶住他：“你后悔了吗？”

　　“不，不后悔，”卫子慕突然笑了，他低着头，笑声诡异：“我从来没有后悔的余地……不是吗……梅姨……你们何时……给过我后悔的余地？”

　　“梅姨，我好困，”他突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抱着梅姨的手臂无比的虚弱：“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一直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成为你们希望我成为的人，可是这样子，真的很累，梅姨，你告诉我，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快了，”梅姨连忙唤过一旁的侍卫，帮忙扶住他，一边叹气：“不要多想。”头转向一边，自己却又开始了怔忪。

　　卫子慕冷笑：“梅姨梅姨，你总是要我不要多想，可是难道你不曾想过你的孩子……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报仇报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二十年前我还小，你们把当年的事情说得那般惨烈可是我全然没有印象，那座城有没有那么重要我真的不知道……可是二十年了，二十年里，你们不断地跟我说复城的重要性，跟我说要复仇，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对了，二十年里，那么多的人牺牲……死去……老去，为什么留下来的人还是执着……梅姨……你任由别人杀了你的孩子，还帮着那个杀了你儿子的人取代你儿子的身份……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们都是铁石心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你们的心里，只有复仇和复城……真的很累很可悲。”

　　梅姨面色一僵，只是看到他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只好叹气：“别说话了，我让人扶着你回去，我去帮你叫大夫。”

　　卫子慕神色有些癫狂：“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其实……真正的卫子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什么一定是我？”

　　“你疯了，”梅姨神色微变，看了看沐远晴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四周，这才微微叹气，对着扶住卫子慕的侍卫一个眼神示意，随即轻轻开口：“你好好睡一觉吧……不要多想。”那两个侍卫得到梅姨的指示，明白这虽然逾矩，但是为了不让卫子慕继续乱说话，只好轻声道一句得罪，然后一劈手劈在卫子慕脖子上，让他昏睡过去。

　　梅姨轻轻一叹，让他们把卫子慕扶回去，自己转身便走，只是神色有些怪异：“他不是不可以，可是他已经死了，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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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远晴躲在屋内，将屋门紧闭，细细听着周围的声响。

　　外边一阵嘈杂，最开始还听见卫子慕的声音，后来便只剩下了一片混乱的声音，外边的人来来去去，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让沐远晴不由自主的担心——她下手是不是重了一些？

　　过去的她，从未见过血腥，但是这一年来，她却不断的看到鲜血——尤其还是至亲的鲜血，但是无论是沐之善死去还是丁桥死去，都不是她亲自动手……而这一次，却是她亲自动手，将刀子捅入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

　　那样的感觉……很是怪异。

　　她说不清那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卫子慕强吻她，她手上刚好拿了刀子，所以无意识之间便将刀子送出了，刀子捅入卫子慕身体，卫子慕吃痛放开她，沐远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内不是没有害怕，但是也只是一会而已。

　　她觉得，卫子慕长久以来对她的折磨，不过就是看准了她的不忍，那么她不妨狠心一次给他看，让他知道其实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好欺侮的，她并没有那么天真，以为这样便能让卫子慕放过自己，事实上——她做好了卫子慕一怒之下杀了她的准备，但是她不允许自己露出害怕的神色，所以强自镇定，她要卫子慕看到来自她的不屑，虽然她也明白，其实她的所作所为，在卫子慕眼里或许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装得太像，走的时候连头也不回，可是到了屋内，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是在发抖的。

　　外边的声音越是嘈杂，越是衬托得她心内的焦虑与不安，低头看去时，发现自己的手上依旧还沾着卫子慕的血，心内的恐慌没由来的一阵一阵袭来，沐远晴连忙跳起，找到一块帕子，狠狠地将手上的血擦去。

　　血已经开始凝结，擦了半天手已经擦红了，手上却依旧还是留有痕迹，似乎在提醒着她——就在方才，她杀了人。

　　她此前生活顺遂——在没有遇到卫子慕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她的手亲手将一把刀子捅入另一个人的身体。

　　虽然她无数次幻想着杀了卫子慕，可是待得自己真正动了手，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害怕的——怪不得卫子慕那般看不起她。

　　她的手不停的颤抖着，身子和心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下来，直到不小心触到怀中的那块木牌。

　　心在那一瞬间，突然平静下来。

　　掏出木牌，上面的字还差几笔就完成，可是沐远晴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刀子，随后想起，刀子还在卫子慕身上。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心神再度不宁起来，沐远晴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走着，却始终是拉不下脸走出屋子去看看卫子慕到底怎么了。

　　唯有细听时，听得外边依旧嘈杂，夜已深沉，外边却没有随着夜色到来而沉静下来，反而越发的热闹。

　　沐远晴总觉得自己眉头正在跳动着，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可是无论如何，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看卫子慕，因为害怕、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即使外边一团糟，别院里的人似乎也没有忘记她，不过似乎他们是真的很忙很乱，匆匆忙忙给她送来了饭之后便又急匆匆的走了，那两个小丫鬟正是一直跟着她的两个小丫鬟，此时对她的不满似乎上升到了极点，来送饭也送得极不情愿的样子，脸绷得紧紧的，放下食盒便走了。

　　沐远晴并没有因为她们的怠慢而生气，她原本想问她们卫子慕怎么了的可是想想还是作罢，看样子她们似乎也懒得搭理她，沐远晴自认自己没有拿冷脸去贴人冷屁股的习惯，而且就在之前，她还做了那样的事情，她不觉得那两人会愿意告诉她……更何况，她现在正在装哑巴，突然说话，总归是怪异。

　　心思百转千回，那两人已经走远，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沐远晴细听时，听得大致的话是卫子慕伤得严重、至今没有醒来之类的话。

　　她心一惊，本以为没多大伤，为何听她们言语的意思，卫子慕似乎是快要死去一般？

　　心里怀了心事，那饭无论如何是没有胃口吃的，沐远晴知道不会有人在意自己，可是也只能说服自己……等天黑，天黑了她再去看看卫子慕到底如何了。

　　她不能在此时出去，外边正乱成一团，外边的人对她虎视眈眈颇多敌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此时她出去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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