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六章 白衣如雪 2
莫伶俜打开家门，米饭的香味霎时扑鼻而来。
家里似乎只有莫弱一个人在，因为鞋架上只有一双白球鞋，没见着父亲那双脱线的旧皮鞋。不知何故，父亲这几天总是行程不定，连带那辆三轮摩托也好几天没出现了。莫伶俜不太过问家里的事，也不怎么跟父亲交谈。
她兀自坐到房间书桌前，将MP3的耳机线绕成一团放到边上。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习题，她突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仿佛不属于这笔下兵戎、纸上操戈的世界。
习题做到一半的时候，莫弱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不想还是惊动了她。莫弱为自己的打扰行径深感自责，“我作业本用完了，来拿个新的。”
莫伶俜放下圆珠笔，浅笑道：“没关系的，你不用那么顾忌我。以前是我不好，总是恼你凶你，而你一如既往对我好，处处为我着想，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感到自豪。”
莫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沉默寡言的莫伶俜来说，这样的话语纵然突兀，却比任何承诺蜜语都要温暖人心。她受宠若惊，眼睛有些晶莹，“姐姐你爱我护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该引以为豪的是我。”
莫伶俜没有再“浓情蜜意”下去。有些情感已经表达，懂的人自然明了。一起成长的这些年，她相信姐妹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作业写完了吗？”
莫弱言语明快：“只差一点点了。”
“等你写完作业了，我弹琴给你听吧。”
“好啊好啊！”莫弱无比兴奋，可转念一想，这会耽误姐姐的学习，“还是不了吧。高中的学业那么紧张，等姐姐考上大学了，再弹给我听吧。”
莫伶俜合上练习册，一本正经：“放心吧，考第一不算什么，你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我偶尔放松一下，不见得别人就能超越我，对吧？”
“嗯，姐姐是最厉害的！”从小到大，她都对姐姐的话言听计从、深信不疑。
客厅角落的小木桌上，莫弱紧盯着练习挠了挠头。上面的习题依旧那么难，她迫不及待地想听姐姐弹琴，决定不管对的错的先做了再说。
房间里，莫伶俜从衣柜中取出那把封音许久的电子琴，将它放到书桌上耐心调整，只待它发出最美的天籁。
莫弱再次坐到姐姐身旁，看着熟悉的琴键激动不已。漫长寂寥的岁月里，姐姐的歌声和琴声是她记忆里最美丽的声音，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是无法忘怀的感动。
看着妹妹浓密睫毛下充满企盼的眼睛，莫伶俜满是爱怜地说道：“我弹《少女的祈祷》给你听，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很喜欢这首曲子呢！”莫弱掩饰不住欢喜。
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真正地长大，却比任何人都懂事。莫伶俜将双手放上琴键，悠扬婉转的音符在狭小的房间里萦绕。
音符的跳跃间，莫弱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当同龄的孩子沉迷在布偶娃娃、影视剧的欢乐中时，电子琴成为了姐姐唯一钟爱的消遣之物。莫弱入迷地听着演奏，作为这么多年姐姐音乐会的忠实听众，她心照不宣地随着曲调微微颔首。
莫伶俜眼神温柔，不时转头看看身旁的莫弱，仿佛看见初雪降临人间。我的莫弱，她是世界上最纯净、最善良的女孩，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她。
岁月温情，好久不见。林慕晗，多谢你提醒了我。
就在莫弱计划着要在工作后给姐姐买一台大大的三角钢琴时，一阵不熟悉的机动车轰鸣声远远传来，掺杂进这场小型音乐会里。
莫伶俜微微蹙眉，似是不太欢迎这沉闷的声音为她的演奏和声。
莫弱同样不欢迎这打扰之声。起初她并未太在意，直到那轰鸣声完全盖住琴声，并结束在自家门口，姐妹俩才决定一探究竟。
莫弱打开家门，一辆崭新的白漆小货车映入眼底。看着父亲面不改色地从车上下来，联想到那台消失了几天的破旧三轮儿，莫弱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兴奋地围着小货车转了一圈，神采奕奕：“爸爸，这是你买的新车吗？好漂亮哦！”
“是啊，为了买它连房子都押了。”见她好奇地朝车厢里张望，莫海亮满眼慈爱：“要不要上去玩玩？我抱你上去。”
莫弱收回好奇的目光，“还是不了，爸爸辛苦了一天，咱们先去吃饭吧。”
莫海亮笑笑，进屋将那双旧皮鞋换下。因为卸货时违规停放，他的三轮摩托被交通警察拖走了。反正是破铜烂铁一堆，当废品卖掉也值不了几个钱，便没有再取回。
莫伶俜一言不发地站在客厅，任父亲擦过肩膀亦不动声色。待他进入厨房，她走出屋门，将车牌上的数字深深印入脑海。
一家人围着小方桌，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那样温馨进餐。经过这些年的历练，莫弱的厨艺有了很大的提升，再也不像当初那样难以下咽。
吃完一碗米饭，莫伶俜率先放下碗筷，转身离席。
看着她清幽的背影消失在门边，莫海亮的眼神复杂而又失落。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终于成为了自己期待中的样子：努力上进、出类拔萃。只是，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是否最终还是做错了？
他已经，很久没听见她叫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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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放学后，莫伶俜将MP3的耳机放进耳朵，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由于高中要比初中多上一节自习课，她已经很久没和莫弱一起回家了。
学校广场上，林慕晗身姿端正地走在稍前方，有几个女同学借顺路之机与他搭话，他已不像初到浅阳时那样忸怩。走到校门口时，莫伶俜目送他上了一辆公交车。
校门另一侧，一位穿西装的司机打开车门，将周思影与其兄请上了车。
宋逸如朝之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将一辆兰博基尼公路自行车从车棚里拖出来。他骑车追上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的莫伶俜，轻浮地吹了声口哨，“美女，要我载你回家吗？”
正在听歌的她误以为挡了人家的道，“懂事”地退到路边。
宋逸如哭笑不得，提高分贝再次发出邀请：“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莫伶俜扯下耳机，明白他的意图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不用。”奇怪，他家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呀。
宋逸如早已料到她的拒绝，缓缓骑行在她身旁，开启他特有的碎碎念模式：“你学习这么好，怎么不会算账呢？你想啊，你每天消耗在路上半小时，用来记单词可以记30个，用来做试卷可以做半张。上来吧，我保证十分钟就能到。”
她依旧是轻轻晃了晃脑袋，“不用了，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宋逸如丝毫未将她的担忧放在心上，“怕啥呀！我宋小爷一向是焦点，载女同学回家怎么了，人家想上来我还不给载呢！”
“谁想坐你就去载谁吧！”面对他的一片好意，她满不在乎地回绝。
宋逸如急了，差一点就撞上了车旁的她，嬉皮笑脸道：“这样吧，我们绕一条路走，保证班上同学看不到，怎样？”辛苦了那么久才将车后架改装好，他可不想轻易放弃。
不知是不是他那头金色头发太打眼的缘故，以至于此刻的他看起来比身后的夕阳更耀眼。莫伶俜有片刻的恍惚，竟鬼使神差答应了他的请求，“那好吧，就这一次。”
宋逸如大喜过望，忙不迭答应：“是是是！”
看着她矜持、小心地坐到自己日夜改装的车架上，宋逸如感叹连日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待她坐稳，兴奋过头的他摇摇晃晃踩动了车子。
感受着他蛇形般的骑行轨迹，莫伶俜惊呼：“呀，你会不会骑车呀！”
宋逸如尴尬发笑，故作霸道：“开玩笑，我可是一流车手！今天是这车太紧张了，双人处/女航嘛。放心吧，骑一段路就好了。”
莫伶俜翻了翻眼皮，忐忑不安地坐直身子。路边的风景缓缓倒退，夕阳下安静祥和，美好得如同青春的表象。但青春的本质，就如同我们生活的这片天空，时而晴空万里、微风和煦，时而暴风骤雨、暗流涌动。生命的莫测，在于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无论明朗或忧郁，都是青春的颜色。
骑行中，宋逸如感到某人正紧拽着他的衣角，不禁勾起亦正亦邪的笑容，不着痕迹地加快速度，“怕死就抱着我吧，我不会介意的。”
话语刚落，莫伶俜的手肘已毫不留情捅向他的腰际——“哎呦喂，你也太狠心了！”他夸张地大叫。她淡淡地回应：“再乱说我就下车！”
宋逸如作势求饶：“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你可千万别乱动，这样下车很危险的。”
行驶一段距离后，自行车渐渐平稳起来。宋逸如曾经在学生信息表上看到过她的家庭住址，并牢牢记下，此刻仍选择明知故问：“美女，家在哪儿吗？”
“城西清风巷。”莫伶俜波澜不惊地吐露，墨色长发随风飘动。此刻的她没有意识到，她冷淡的神情越来越像那个她说不出情感的中年男人。
“好嘞！”宋逸如狡黠地笑笑，按照之前说好的绕了一条路走。洒脱不羁的他不仅没觉得绕路走麻烦，反而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最好是没有尽头。
路程过半，他渐渐放慢了速度，再次尝试为莫伶俜“洗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我做你的专车司机呗，就当回报你对我的课业辅导了。”
她平静道：“不了，班上的女同学会杀了我的，你女朋友也会找我麻烦的。”
宋逸如立刻澄清：“我哪有什么女朋友！是她们一厢情愿喜欢我，我的女朋友可轮不到她们来当！”末了，他阴阳怪气地笑笑，“给你留着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轻轻柔柔飘散在风里，后座的莫伶俜压根儿没有听到。
“你与其在这儿显摆自己多有魅力，还不如让我听着音乐走回家。”莫伶俜没有关心他的八卦绯闻，也没有给他进一步攻入的机会。
“我这也是良心不安嘛，想尽绵薄之力回报夫子。”
“你对我最好的回报，就是减少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
“那我可不干，这么好看的车子，就是为了搭载你而生。”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需要。”
宋逸如为她毫无悬念的拒绝露出失望的神色。虽然早已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但直到她再未留下余地，才明白这一刻有多沉重。算了，凡是不能一蹴而就，以后见机行事吧。他释然地笑笑，依旧是那副狂妄不羁的神情。
不能再慢了，再慢就要翻车了。看着近在眼前的清风巷，他十分不舍地说道：“妞，哪户人家啊？”
车子已驶过安家门口，莫伶俜做好下车的准备，“就在这儿下吧。”
宋逸如将自行车平稳刹停。莫伶俜松开他的衣角，十分轻松地落地。
“你回去吧，再见！”她浅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破天荒一般。他一时愣神，连忙扬起手臂回礼。在他挥舞的手掌还未放下的时候，她已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白衣如雪的身影渐渐远去，宋逸如依旧傻笑着站在原地，机器人似地挥手。哈哈，谁说我的小孔雀是面瘫。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将校服衬衫的后衣摆扯到身侧，看着上面被她攥出的细密褶皱，噗嗤一声笑开了。
亲爱的小孔雀，为了你不落入那个小白脸的魔掌，我一定要加紧对你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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