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宋祈忽然发现自己有一个太美妙的猜想,以至于这个猜想刚出现,他就忍不住将它又关进自己心里。重活一世,从未有过害怕情绪的他,第一次有了恐惧。他不敢将这个猜想露出哪怕一个角,他害怕它们看见阳光,耻笑他的荒唐,然后消散不见。
可他又忍不住一次次找细节去证明这个猜想。
沈昭也爱吃肉类,若是顾着礼仪不能吃尽兴,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不会骗人。
顺着这个猜想,他发现萧霖的一切举动都变得自然。
萧霖为什么能逃之夭夭;
她为什么会乌云卫的包扎手法;
她的身形为什么和那晚的探子那么像;
竹月又为什么打不过那晚探子。
真相呼之欲出,可他不敢说,不敢问。
宋祈抬头,冷冽清淡的眉眼如春雪消融,热量与阳光一起注入里面,带来冰天雪地里贴着火堆的温度。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萧霖递来的帕巾,一遍又一遍擦拭双手,末了还把用过的帕巾塞入袖袋。
???
江池嘴巴咧成一个圆形,一会看宋祈,一会又忍不住上下打量萧霖。
他家侯爷不仅用了萧霖递来的帕巾,还把用过的帕巾自己收起来了?洁癖呢?冷漠呢?刚才他听到侯爷和月白说话,不是说还谴了人监视萧霖。这就是清平候府被监视的待遇?
江池的惊恐还在继续,他听见宋祈喊他,“江池,杵那里做什么?”
他躬身上前。
就见宋祈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烤肉,”把肉分好给萧小娘子。”
不是,侯爷您不是谴了小厮服侍萧娘子吗?
萧霖吃了重生以来最满足的一顿夕食,用最原始手法露天烤出来的羊腿肉只需要盐巴,就能完全散发出羊肉鲜嫩的质感。虽然是江池莫名其妙送来的,萧霖仍旧美滋滋地吃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她连看宋祈都顺眼多了,回房前还和他打了声招呼,“谢谢侯爷送来的小厮,还不错,我挺喜欢的。”
宋祈有一丝丝后悔,不该选个长得这么白净好看的小厮给萧霖。
第二天出发,萧霖刚带着七虎准备上马车。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宋祈眼下带着两块青色,看见七虎,眉尾还没散去的阴郁嗖嗖嗖飙出去,把还没上车的七虎吓得硬生生跪倒地上,尾音差点带上哭腔,“侯爷饶命,是……是夫人让我坐竹护卫边上。”
话里意思,把责任全推萧霖身上。
萧霖略一挑眉,倒没反驳。只不过宋祈把七虎遣走时,她也没出声。她望着七虎满眼委屈的暗暗离开,心里发笑。先不提七虎是宫里内官,就算只是一个寻常郎君,她也不是见着好看的小郎君就如饥似渴。从昨天开始,七虎就隐隐在套她话,又离间她和宋祈关系。虽然她和宋祈原本也没什么关系,但是这要是宋祈的暗卫,她忍不住为自家兄长交友眼光默哀。
萧霖目送七虎离开,回头就见宋祈神情莫测盯着自己,“舍不得?”
“不是侯爷的人吗?我哪里会舍不得。”萧霖在昨天的位置刚坐好,宋祈放下车帘重新回到了这个近乎封闭的空间。昨天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宋祈浑身不自在,像十多岁初遇沈昭的自己。浑身带刺却贪念被人信任的温暖,每次沈昭看他,他都会习惯性挺直腰背,希望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这种事情背地里他做过不少,但沈昭粗线条,根本没发现。
宋祈用大袖掩住自己攥紧的拳头,像是自言自语,但目光紧盯萧霖,“那还让他上马车。”
今天的清平候莫名话多。
但关于七虎她必须解释清楚,“他挺有趣,话多,总喜欢和我说萧家、宋家的事。马车一待就是一天,我不提供点机会,他这任务不就完不成。”最主要是半夜喜欢潜进她屋子。这不是拉着她在暴露边缘蹦跶,万一哪天失手暴露自己,她就冤枉了。
宋祈闻言抬头,他一动不动打量萧霖的眼睛,这话如果换了其他人说,他不会立刻相信。想要离间宋家的人太多,他连从小跟在身边服侍的人都不敢相信。江池还是他这几年扶上来的。可他完全信任现在的萧霖,倒不是因为她是沈昭。宋祈会相信她,是因为她很多课业都是他亲自教授的,他相信自己。
他只是没有想到,随手一点的人就是皇帝安插在队伍里的探子。他从离开上陵城就在寻找,可对方藏得实在是隐秘,又从不做出格的事。没想到萧霖一出现,对方就按耐不住了。
“那不如三娘帮我卖点消息给他。”他算是接了萧霖透的消息,萧霖以为宋祈会安排人去逼供,没想到不仅不抓七虎,还使唤她。
萧霖呼一口气,对宋祈这种变幻莫测的态度适应不了,“侯爷。”她的声音轻的像是蚊子叮咛,柔柔的像是落羽,又像是春日垂落河边柳条刮蹭他的耳骨,宋祈直觉不是他乐意听的话。
果然,萧霖在喊了他一声后,双手交叠向他行礼,神色更是严肃,衬着她原本柔和下来的面容刹那立体起来。像是泼墨山水画上落下的朱砂,让宋祈心头一跳。
他知道萧霖要说什么,但是不太愿意听。可惜,他还没学会拒绝她。
“三娘有话?”宋祈之前喊她小娘子,现在喊她三娘,亲近许多。但萧霖不在乎宋祈怎么喊她,她只要一个结果。所以她行完礼不带一丝隐瞒,直接挑明自己目的,“我与侯爷的婚约不过是利益使然,当初为了不进宫,又为了萧家和宋家,虽然侯爷不愿娶,我还是嫁了。”这些都是事实,萧霖不愿意入宫,又为了防止其他诸侯心思,干脆嫁进宋家。宋祈不近女色,又和萧霖兄长交好,萧霖的生活不会有太多变化。
但萧霖不愿意做养在宅院里的矫花,也不愿意背上已婚妇人的名号。她其实有些固执想要维持从前自己的感情,虽然那段朦胧的感情还未认清,她已经死了。
她接着说。
“如今历经生死,我想明白了。望侯爷可以给我一封和离书,从此萧霖与清平候府再无关系。侯爷也不必再烦恼我挂着清平候夫人头衔……”
萧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有些担心自己过分直白伤了文人的心。可话才说到一半,生生被宋祈泛青的脸色吓得憋回去。原本只有眼下青黑的人,现在半靠在马车角落,闭着眼努力呼吸。他每吸一口气都伴着粗重的喘息,萧霖甚至都害怕他下一口接不上。
她手忙脚乱地就要伸手掀车帘喊人,指尖触到一丝冰凉。宋祈也不知道身体有多弱,盛夏里手和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刺得萧霖指尖一哆嗦,猛的收回就要掀开车帘的手。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喊大夫。”车队随行的有大夫,还是清平候府自带的大夫。宋祈体弱,满城皆知,陛下面上无法拒绝自己体弱的臣子带一名大夫。但这一路宋祈身体很健康,没想到临近云间城出事了。
“不用,”刚才还喝斥七虎的人,这会儿声音里像是参了细沙砾,闷闷地,“给我倒杯水好吗?只是昨天夜里没睡好。”
萧霖赶紧从小几里翻出茶盏,倒满水递给宋祈,又看着他慢慢喝完整杯水。直到看见他面色平缓,她才彻底相信了他真的是因为没睡好而发病。还好不是因为她要求和离。
萧霖又把江池准备的小几一层层翻出来检查,取出薄被给宋祈搭在身上。因为从前齐渊身体也不好,萧霖丝毫没有怀疑宋祈身体。
她把一小碟糕点递到宋祈面前,也不敢再提和离,“要不要吃点,身体不好吃饭得每顿吃少点,饿了再补点糕点。不然不好克化,晚上就睡不着。”
萧霖絮絮叨叨,宋祈就微昂着头听萧霖说,虽然从前他就听过了无数遍,可再听心里的愉悦依旧不减,反而越来越浓密。就像是着墨的朱笔,将他原本已经褪色的世界再一次补上璀璨的色彩。而萧霖,会是这个世界里最美好的焦点。
和离的事就这么暂时被萧霖放下。中午过后他们借着暗道顺利出关,又行了两个时辰,队伍开始休息。
萧霖不放心,还让江池带着大夫来看宋祈。
江池领着大夫挤进马车,原本宽大的马车顿时狭窄了,萧霖干脆下马车呼吸点新鲜空气。队伍里的人都在原地待命,后面两辆马车没人下来,只有负责护卫的士兵席地而坐,三三两两在说话。
萧霖不是没有来过关外,甚至她比队伍里大多数人更熟悉关外的山川地势。他们现在正在含沙关西面,与云间城、含沙关呈夹角之势。这里距离北戎其实很近,萧墨敢在北戎眼皮底下造暗道,简直是在刀尖上蹦跶。这种刚猛的性子和传闻里稳重的形象一点不一样。
但北戎其实很少来这片谷地,因为这片谷地正对着北戎人信奉的王都中轴。北戎人相信,王都可以给予他们力量,一切在王都中轴上的地方都是荒芜之地,是不被眷顾的。所以北戎是东西向沿着河道发展,鲜少踏足这片北戎人心中的荒芜之地。
萧霖站到高地上,向云间城的方向张望。
含沙关外零散分布着大朔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城池,如今一半已经沦入北戎手里,这块土地随时会爆发战乱。但自重生以来,她的心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平静。干燥灼热的空气让她的胸腔沸腾,她开始有些怀念自己的□□、银甲,还有那柄从未离身的紫檀木弓箭。
萧霖在高地站了一会,她估计江池带着大夫应该已经给宋祈看过,这才慢悠悠转身准备离开。
转身脚掌落在平地瞬间,由远及近马蹄奔驰声卷入耳道,这个声音她格外熟悉,这种常年的警觉像是咬在她的灵魂里,就算她现在是萧霖,也没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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