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斗篷
眼瞧着天儿越来越凉,得月白日里在外头帮兆荷做事,容荼不得空时,便去内殿伺候娴妃,晚间闲下来就着烛火,缝制斗篷,得了空还要去永和宫瞧瞧姐姐,日子倒也充实的很。
那斗篷她是为福仲春缝制的,拿着自己的月钱几方托付,才换来这块碧蓝色的布料,得月想了许久,独独觉得这颜色与福仲春是极相称的,缝制起来又如同眼瞧着他披上了一般,欢喜的很。
她是打算在初雪前制好,使福仲春随时都可披上御寒,遂日日忙到深夜。
赶了数十天的工,终于在初雪前缝制好了,她估摸着福仲春轮换值守出宫的时辰,就趁着天黑,溜出翊坤宫去,到福仲春出宫必经之路上等他。
福仲春转个弯儿的空儿忽见一人影,还警惕地摸上腰间的佩刀,直到得月开口道:“大人莫要惊慌,是奴婢。”
跟随福仲春一起的傅恒不禁笑话起他来:“便是遇见贼寇亦不见你如此防备,怎的一个小丫头便把你唬成这个样儿了。”
福仲春也不管他,直接问得月道:“得月姑娘,你如何在此?”
得月道:“奴婢是专程在此等候大人的。”
福仲春道:“等我?不知得月姑娘等我所为何事?”
得月将藏在身后的包袱拿出来交到福仲春的手里,道:“这是奴婢亲手缝制的斗篷,想着天儿越来越凉,你当值之时,便可披上这件斗篷,防风御寒都是极好的。”
福仲春道:“姑娘有所不知,宫中侍卫的服制均为统一配置,无人可以例外,所以你的心意,我心领便是,只是这件斗篷,恕我不能接受。”
说罢将包袱送至得月眼前儿。
得月笑说:“即便值守之时用不上,其余时候总有用武之地,大人留下就是,你我相识一场,一件斗篷实实算不得什么的,大人又何必介怀?”
“倒不是介怀,只是”自从读了得月的那两句诗,福仲春就知道了得月的心思,他不收下这件斗篷也是不想得月误会,可若这般推诿,又怕伤了得月的脸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得月心下明白福仲春的顾忌,她道:“大人的意思奴婢明白,奴婢懂得强人所难实非君子所为,奴婢身份低贱,不敢自比君子,却自认也有一些骨气,这件斗篷只是友人之间的馈赠,并无它意,大人若不收下,那便是嫌弃奴婢身份卑微,做不得大人的友人了。”
福仲春忙解释道:“得月姑娘,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如何好收姑娘的东西。”
得月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大人若无鄙视之意,理应知道‘友人馈赠,却之不恭’。”
福仲春见得月言辞恳切又卑微,若是再行拒绝,未免太过狠心,便收下道:“得月姑娘既视我为友,自是不敢不受,这件斗篷我便收下了,多谢姑娘一番美意。”
得月笑道:“大人莫要客气,奴婢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久留,这便回去,望大人好自珍重。”
得月福了福身,不待福仲春开口,一溜烟儿早没了人影儿。
傅恒上来笑道:“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十分不错,你怎忍心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福仲春啊福仲春,你懂不懂得什么叫作怜香惜玉。”
两人一起往外走着,福仲春望了眼手中的包袱,淡淡道:“明知没有结果,又何必让她痴心错付。”
傅恒瞥着他说:“要不说你死脑筋呢,你要是打定主意也便罢了,却又为何收人斗篷,当断不断,必有祸患,你若强硬一些,拒绝于她,恐怕她立时也不会对你心存幻想了。”
福仲春刚要辩解,傅恒忙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这是什么‘友人馈赠’,那丫头啊,是摸准了你的性子,才故意说了这番话,让你无法拒绝,你还傻呵呵地当真以为她当你是‘友人’么?”
福仲春听傅恒这番话,登时如同醍醐灌顶,“我明日还她就是。”
傅恒打趣道:“你是当真这样想,还是当着我的面儿,做做样子?你这闷葫芦,性子这样闷,难得有姑娘看上你,实属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若是铁了心将这斗篷退还回去也还罢了,伤了人家脸面不说,恐怕你也会错失一段天赐良缘,我当你是兄弟才同你说这些,你可要想清楚了。”
福仲春半日没说话,过了一会子才疑惑道:“她是如何知道我出宫要从这里经过,又在此处等我的。”
傅恒讪讪地笑了笑,“我如何知道,哎,前面不是俊卿吗?”
福仲春这才反应过来,是傅恒将他出卖了的,方才还长篇大论将自己教训一番,本想骂他一回,转眼已到了门口,见了方俊清与陈迹,又不好开口了。
他唤了声:“陈大哥。”
陈迹笑着招呼道:“你们下值了?不如你们略等上一等,我们也马上下了,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方俊卿笑说:“得了吧,你馋酒了直说便是,还寻着这样的由头,恐怕是借着二位哥哥的名头,嫂子才不好说你什么吧?”
陈迹一见被方俊卿揭了老底儿了,瞬间黝黑的脸上红了起来,嘴里还叫嚷道:“你个混小子少搁这儿放屁,你不去街巷里头打听打听,你陈大哥我可怕过谁没有。”
傅恒过来道:“当真吗,既是如此,不如我带上几坛好酒,去你家如何,也好尝尝嫂夫子的手艺。”
陈迹立时讪讪地,不知怎么说的好了,脸上涨地又黑又红。
福仲春忙道:“陈大哥心实,你就别拿他打趣了。”
转而又对陈迹道:“今日便罢了,改日我做东,请陈大哥去烟云楼好好喝上一回如何?”
陈迹喜欢道:“这便是了,早就听闻烟云的酒极好,那滋味儿能赛过李太白酒壶里头装的呢。”
几人听了都笑了一回,接替陈迹和方俊卿的值守来了之后,轮了岗,几人便各自散去了。
福仲春和方俊卿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着回去,因着福家不远,二人又不是贪图享受之人,故而从来都是步行着回去。
夜晚的街道是有宵禁时间的,这会子人们陆陆续续地都往家去了,街道上的人稀稀拉拉也就剩了几个而已,和白日里摩肩接踵热热闹闹的集市完全不同。
晚风带着寒意徐徐吹过,被风携带着的街边的杂物,贴着地面缓缓地往前滚动着,像个行动不便的大胖子,无人在后面推他,他便一动不动了。
方俊卿看了眼福仲春手中的包袱问道:“大哥何处来的包袱?”
福仲春踌躇了半天,含糊道:“也没什么。”
方俊卿笑说道:“若是没什么,便与弟弟瞧瞧如何?”
福仲春撇开方俊卿伸过来的手道:“你何时染上了傅恒那个不着边际的样子了。”
福仲春忽又想到什么道:“是不是傅恒与你说了什么?”
方俊卿道:“傅恒也没说什么,只说有一个丫头缝制了一件斗篷送与大哥,似乎神女有心。”
福仲春淡淡道:“殊不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件斗篷我明日便还回去。”
方俊卿不解道:“这是为何?人家姑娘好容易为你缝制来的,不知熬了多少夜晚,你何至如此不领情呢?”
福仲春道:“熬夜缝制,好似你瞧见了一般?我也非是不领情,只是家中早已为我定下亲事,你又不是不知,何苦来难为我说这些个?”
方俊卿这才恍然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姨丈早已为你定了江南乔家的姑娘,只是你从未见过那位乔姑娘,如何能知她是生的怎样的人物?性情又如何?你当真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我爹与乔家伯伯商定好的,便是不能改的,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又置我爹于何地?我福家在京城虽算不得高门大户,到底也是礼仪诗书之家,背信弃义之事断断是做不得的。”
方俊卿见福仲春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你若心意定了谁也不能强的,只是宫中那姑娘的心思你该早与她说清楚,莫要牵拖人家。”
福仲春闻言,一脚踹在方俊卿的屁股上,笑说:“臭小子,你也好教训起我来了?你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么,就敢胡诌,我看你就是皮痒。”
方俊卿一面躲闪着一面道:“大哥刚说完自己出身诗书礼仪之家,怎的倒动起手来了,莫不是忘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了么?”
“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们便算不得君子一等,你休要躲闪,待我好好教训你一回,你下回才不敢这样信口开河。”
两人打闹着到了家门口,福仲春道:“我去与母亲请安,你先去歇着吧。”
方俊卿答应着,然后便转去了自己的房间。
福仲春去老夫人那里请了安之后,回去自己的书房,才把那包袱搁在桌上打开来看,上面放了一张纸。
福仲春打开那张纸,只见上头写着隽秀的字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矣,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放下那张纸,又把那斗篷拿出来瞧瞧,不论是所选布料,还是缝制的针脚,都是再好不过的,他细打量了一回,看到那斗篷下摆的内侧里还绣着一个月字。
哪怕福仲春再如一潭死水,也不能不为之所动,心下一时感触起来,忽而想到那个未曾见过的乔家小姐,又把那斗篷好生收了起来。
本欲第二日将斗篷归还与得月,左思右想,辗转了一宿,出门前到底是没拿上那个包袱,只把它放于屋内的箱子里,并告诫自己绝不可动摇自己的心思,与她说明白也就是了。
很快便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得月一面想着去瞧福仲春是否把斗篷穿出来了,一面想着与姐姐的计划不知能否完满,又兼着初雪,翊坤宫里也忙碌了一整日,竟不得空出去。
到了晚间才听得外面传进来一件新闻,说是皇上又封了一位答应。
得月细打听了一回,那位新册封的答应不是旁人,正是丽欣,知道与姐姐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也就放下了心。
天擦了黑,赫敏和容荼才从外头回来,听说是太后在春庆殿里设了宴,邀了皇上和后宫嫔妃一同去赏雪的。
得月忙沏了一盅茶端进去,见赫敏在炕上坐着,忙将茶端过去,容荼接过赫敏手中的小暖炉,交给得月道:“里头换几块炭来。”
得月应着便出去了。
赫敏这里捧着茶慢慢呷了一口,略带着嘲笑的意思说:“怎的先前倒没瞧出她还有这番心思,安安静静地病了大半年了,不折腾这一回,我差点忘了,宫里还有个她在。”
口中说道了几句,又问容荼:“有没有听说这事儿是怎样出来的?”
容荼回道:“奴婢方才打听了一番,说是皇上从春庆殿离开之后,经过御花园,不成想她们主仆在那儿,一个抚琴,一个跳舞,把皇上迷的神魂颠倒的,当即就封了答应了,说是原是永和宫的人,也不必挪,便与静贵人作伴就是。”
赫敏发恨道:“都病成那副鬼样子了,还想方设法儿的勾引皇上,今日太后设宴,她不出现,倒能挺着身子在御花园中抚琴,也不怕风大寒重,丢了命。”
容荼道:“不拼这一回命,哪里能有个答应握手里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静贵人也不是个安分的。”
赫敏冷冷道:“她不安分又如何,到底好不了的,难不成还想靠那副病怏怏的身子侍寝吗?”
容荼道:“她自个儿如何不知道自个儿的身子,也就是知道了,没有法儿的,才让自己的丫头勾引皇上,这日后皇上要去永和宫看丽答应,少不得要去瞧瞧她,用这手段争宠也忒下作了些。”
“一个卑贱的丫头如今也能与我平起平坐了,当真是可恨。”
容荼见赫敏气恼,刚要安慰几句话,得月便进来了,一时她也不好张口的。
得月将手炉递到赫敏的手里,赫敏拿在手里,双手瞬间又暖了起来,她看了看包裹着手炉上的套子,绣着几朵绿菊,心里的急火消下去了些。
忙叫住正要出去的得月:“难为了你这丫头如此用心,知道我爱绿菊,便绣在这炉套儿上,这一手苏绣,恐怕要比宫中的绣娘还好上许多呢。”
得月道:“娘娘谬赞,奴婢哪里担当的起,奴婢只是雕虫小技,亏得娘娘不厌弃,肯用奴婢的这番心意,那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得月刚在门口,听得她们说到姐姐就站着听了几句,两人言语恶毒之极,得月心下恼火,又不得不克制自己,娴妃一向慧眼,生怕她瞧出异样,惹来麻烦,便极力隐忍着,进来时早换了一副笑脸。
赫敏打量了得月一会子,叹口气道:“要说姿色,那丫头如何比得过得月呢,简直是天壤之别。”
容荼在一旁也附和道:“可不是么。”
得月佯作不知,道:“奴婢不知娘娘所说何人,奴婢只在外头听见过这样一件有趣的事,说是‘主人家若生的美,连带着贴身伺候的丫头也都是好看的’,娘娘既说奴婢好看,奴婢也不敢妄自菲薄,只是奴婢再好看,也是因着娘娘的缘故,娘娘说那丫头不如奴婢好看,想来那丫头的主子更是貌丑无盐了。”
赫敏一下子被得月逗乐了,她笑道:“你这丫头,嘴巴也忒坏了,你可知我说的是谁,岂是你能胡乱说的。”
得月福了福身,道:“娘娘并未告知奴婢所说何人,奴婢也不敢妄自揣度,若是方才那话得罪了奴婢得罪不起之人,想必那样的人物品格,也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不是说‘不知者不怪罪’么?”
赫敏笑说道:“你这个鬼灵精,你要是个阿物儿,定能成了精来,若是个人,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精,我啊恨不得将你天天带在身边儿,有你在,我也没有可烦恼的了,就怕肚子禁不住折腾,笑破了可怪谁么。”
容荼也道:“是呢,得月在的时候,娘娘总是笑盈盈的,不似奴婢,只会惹娘娘烦恼。”
赫敏指着容荼对得月说:“你瞧瞧,我刚要带你在身边,有人就不受用了,这含酸捻醋的可不是说给我听呢么。”
容荼福身道:“奴婢不敢。”
得月忙拉着容荼道:“容姑姑怎的说这样话,娘娘是与我玩笑呢,奴婢这笨手笨脚的如何敢服侍娘娘呢,奴婢呀也就能帮兆荷姐姐在外头忙活忙活,进来端茶递水的倒还行,别的却真的不能了,这里头还得是您呢,您可不知,奴婢是日夜向佛祖菩萨大罗金仙儿祝祷姑姑身子安泰无虞呢,不然娘娘身边儿没人伺候,可指望谁呢。”
容荼撕着得月的嘴巴道:“你这妮子,敢情你是想躲懒儿呢。”
得月揉着嘴巴笑道:“奴婢不敢,万万不敢。”
赫敏道:“好了,也闹这半天了,都歇下吧。”
于是得月退了出去,容荼则服侍着赫敏卸妆,更衣。
待赫敏躺下,容荼才又道:“丽欣那丫头,不足为虑,她区区一个丫头一朝成了主子娘娘,别说各宫嫔妃,便是那底下的丫头恐怕都不会给她好脸子瞧,娘娘且放宽心就是。”
赫敏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不放宽心又能如何,咱们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多思无益。”
“娘娘这样想就对了。”
赫敏道:“你也去歇着吧。”
容荼放下帐子,瞧瞧炕桌上的香炉,又看看炭炉里的火,等一切都查看停当才出去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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