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世间冷暖


将半夏哄睡之后,念如初彻夜未眠。

        她将自己提回来的梨花一朵朵的分装在了竹匾内,映着头顶缓缓晃动的灯影,也看着漆黑的夜色渐次退散。

        没有惊动浅奚,她只是独身一人在院子里,披着宽大的衣袍遮挡薄薄的夜风。

        幸好已不是冬夜,风也不再那般凌厉至刺骨。

        那些梨花被她一朵一朵从篮子里取出,缠于指尖便愈如记忆之中的某个画面,争相的浮现,再至消散。

        只是面上的那一半每一朵都是完整清晰的,底下的那些,便也是她为了应付裴宇而匆忙置入,不再那般清澈。

        恍惚中竟也觉得那些残破的花瓣,才像极了她的一世破碎。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

        只仿佛看着光亮驱散黑暗,头顶的灯影不再是唯一的照明,猜想着约莫是近了卯时。

        彼时,霖舒苑的门外。

        那条狭窄却精致的小道上,一道雪白无尘的身影正缓步而至。

        当至了院门前的时候,才发觉院子里的那抹人影,正低着头在分拣梨花朵朵。

        赫然连同周遭的风皆温柔起来。

        凤祁冉轻然眯起了眼瞳,只仿佛记忆深处涌起一抹尖锐的情绪。

        但当他仔细去分辨之时,那感觉却也已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在眼前晃动着。

        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他便时常会如灵光一现般刺痛,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能看清。

        视线里,她正半俯着身子,衣衫白净,宽大的拢在她纤细的双肩之上,唯独那只从宽袖挽起之下露出的纤细小手,尚能描摹出她的身形。

        她确是一朵盛开的魏紫般娇艳,可那双纤细的肩膀之上,也永远像是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那枷锁是无形的,她长久的习惯如此,他探究不清她的心思,也正是不知那枷锁困居着她,究竟是如何而来。

        一时风过寂静,拂起肩上乌发。

        庭院之内,念如初连续的捡拾到了残破的梨花,置放在手心里,而后正准备直起身来,去一旁的树下将之掩埋。

        不期然却在回身时,赫然发觉了正在不远处的凤祁冉。

        她竟没有觉察到他?

        每每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那般盛开在眼神里凌厉的探究,便会令她周身冰冷,而后轻易的发觉他的存在。

        可他究竟在那处多久了?

        为何又从他的眼神里的,全读不到冷冽同森寒。

        那仿佛只是一种深沉的审视,凌驾在她的世界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所有举动一般。

        双手下意识的一握,指间的肌肤便感触到梨花娇嫩的花瓣。

        只一瞬,她便也清醒的回了神,恢复了那般无懈可击的伪装。

        凤祁冉不由得弯起了唇角,这女人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始终如临大敌,仿佛面对着宿敌。

        “妾身拜见王爷。”

        她伏身行礼,纤长的睫毛卷下瞳孔里的光影,也让他的模样从脑海之中全然消散。

        “这些梨花,作何不丢?”

        凤祁冉并未靠近,也只是安静的隔着那道院门,嗓音低沉。

        “花叶亦是有情物,世人却多是无情人,妾身感念,便想将之花落归根,掩于泥土,王爷见笑。”

        她落落的回应着,曲起的五指将掌心梨花愈发握紧了些。

        “好一个‘世人无情’。你便知这世间冷暖?”

        “妾身略知一二。”

        凤祁冉极薄的唇边勾着浅笑,随即才抬步,越过了那道小门,入内至了念如初的身前。

        当他靠近,身旁的微风便吹拂起了他衣袍之上那一抹似有若无的龙延香,入了鼻尖。

        脑海中,那夜疯狂和交缠,画面破碎却再度清晰。

        随之复苏同澎湃的便是钻心的恨意,以及那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杀机同决心。

        可她知道,自己如今仍是斗不过他的。

        当真同他对峙便是徒劳无功,甚至会招来他变本加厉的对待。

        她唯独乖顺一些,在寻求到其他的方法之前,还不能同他明目张胆的对立。

        故而只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些恨意被她全数掩去。

        凤祁冉也整好以暇的欣赏着她的改变。

        他只愈觉这女子有趣极了。

        唯独她那只握紧的纤细小手,仍还显露着一抹因用力而褪去血色的苍白,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破绽。

        “昨夜未曾说完的那些话,你如今便可细说了。”

        他低沉的嗓音传来,缠绕于耳畔。

        念如初轻轻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顺一些,片刻才缓然开口,“是,妾身正有此意。”

        “昨夜妾身于奚乐坊中,所见之人便是裴将军。”

        “哦?”

        “裴将军带着下属,正在追踪一名逃犯,不过妾身未得细问。”

        “裴将军认得妾身乃王爷府中之人,好似有些误会,故也没有多作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凤祁冉修长的双眉轻然一扬,露出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神色,似是感兴趣的模样,薄唇一勾,“为何告诉本王此事?”

        念如初顿了顿,才柔声告诉他,“裴将军是王爷的人,妾身不敢造次。”

        “毕竟听闻裴将军的说辞,昨夜那名逃犯正是在奚乐坊的周围消失踪迹的,碰巧妾身又在乐坊之中,若是那名犯人脱逃,未能捉拿,只怕妾身也脱不了干系。”

        “故而妾身才向王爷禀告此事,并请王爷转告裴将军,那奚乐坊如今已空置了,妾身亦不是主人,若想要入内调查,自可随意。”

        “只是莫要破坏了其内的花草植被,可惜极了。”

        她柔声说完,也笃定的知道,凤祁冉是绝不会真的派人去那奚乐坊里调查的。

        毕竟自己的说辞看似无懈可击,他纵使怀疑,必然也会觉得自己早已将所有的痕迹都祛除干净了。

        “你倒真是有趣,那裴宇是本王之人,你都能知晓。”

        凤祁冉勾着那一抹浅笑,却忽然的抬步,靠近了她的方向。

        “不过,你又可想知道,他们昨夜寻的那名犯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眯起幽深的黑眸,万丈深渊之下的情绪愈发难以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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