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入藏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郁自安所说,保罗在他的示意下做戏坑了日本人一把,再加上罗赫德时期积累的前仇,他以英国总领事的名义给日本当局写了一封抗议函,要求他们严令所属,赔偿英国方面的损失,以北平天津段部分铁路路权作赔,方能平息此事。
信函是直接写给日本当局的,所以得到的反馈很快,而且日本国内已经有了针对中国的大规模军事计划,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不想再跟英国人结仇。
于是这事的结局走向完全跟郁自安的预测相一致了,保罗投桃报李,将山东那段铁路路权转给了郁自安。
至于天津的日本侨民和官员,他们对此事是极为愤怒的,尤其是栖川林,他自从被上海当局赶出来后大多时间门待在天津,可如今天津段路权又赔给了英国人,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两次栽到英国人手里,家族长辈对他在中国的表现极为失望,命令他回到日本,换他的哥哥栖川池接替他在中国的任务。
而英国人自从接手了天津段铁路之后过得其实也不安生,日本人虽迫于上级命令向他们低了一头,可心里毕竟记着仇呢,且国府的姜云磊最近跟日本高层石田一郎打得火热,天津在国府辖下,所以他们暗地里给英国人使绊子的次数着实不少。
不过这些就不归郁自安管了,他只是帮他们一把拿下这段铁路,可最后究竟吃不吃得下,就看两边角力了。
路权成功收回之后,郁自安并没有大肆声张,不然日本人很容易将事情联想到他身上,不过这事也瞒不了多久,进入十月,上海闸北梅林路一带突然发现有两个人死于鼠疫,各大租界顿时一片哗然。
接着,善钟路,八里桥路都接连发现了鼠疫疫情,英租界,法租界和外国人聚集的公共租界都极为重视,欧洲人最为恐惧这种疫病,毕竟14世纪那场几乎席卷摧毁整个欧洲的鼠疫至今还让人谈及色变。
本来这种疫病该由市政卫生部门出面统筹,消毒疫区并救治隔离病人,可由于对鼠疫的恐慌,租界的外籍巡捕反而先行一步动作频频。
他们进入每一户寻常百姓家里安放捕鼠夹,勒令租界周遭卖吃食的小店搬迁,对穷苦人民脏污杂乱的生活环境唾弃不已,导致上海市民极为反感他们的防疫举措,双方甚至爆发了不小的冲突。
最让人反感的是,他们不仅管自己租界的事,还将手插到了租界外面的华人聚居区域。
郁自安听闻此事后立即派人和他们交涉,常平态度很强硬,在与各大租界代表的座谈会上直接言明立场。
“上海是中国人的上海,租界的区域是前面定下来的,我们也没有多做管控,但请你们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了,租界外面的检疫和防疫工作市政卫生部会全盘统筹接管,至于租界内部,想必你们会比我们更加重视,大家各尽其责,最好还是别起冲突的好。”
租界当局却有些不以为然,工部局的法国代表更是站起来表达了反对意见,“常先生这话说的就狭隘了,在防治鼠疫方面,我们才有最丰富的经验,你们中国人有的也太不讲卫生了,如果不逐户严格检疫,事态扩大了怎么办?”
其他人有的应声附和,有的虽然不说话,但动作神情都对法国代表的发言表达了赞许之意。
常平扫视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继而再次开口:“所以我们华人为了配合你们粗鲁的检疫,连生意也不能做下去了?人家在自己的房子里做生意,你们有什么资格让人家搬走?
再说我刚才已经申明了,华人聚居区域的检疫防疫由市政卫生部接手,难道我们不知道鼠疫爆发的危险性吗?你们管好各自租界的防疫就好了,我希望从今天往后,大家各行其是,不要管的太宽了。”
常平的话音刚落,德国领事也站起来了,他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常平,显然不满意他刚才说话的态度,“既然常先生这样说,租界管理租界的事务,那也行,希望你们华人区的鼠疫病患看病不要跑到租界来,以免将病毒带进来。”
说完他挑衅地看着常平,一副看他怎么办的样子。
这人反应的确挺快,上海有名的大医院,尤其是中外合资医院和教会医院基本都集中在各大租界,租界以外的都是些小诊所和药店,大医院基本没有,万一华界爆发了大规模疫情,光靠外面的医疗资源,根本是不够用的。
眼下他要拿这个卡常平,那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不过常平没有如他所愿大惊失色,他只是轻笑一声,说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为了隔离疫病,我们将会新建一个专门的传染病医院,用来救治这些患病的病人,您只要管好您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常平有的话说的是俗语,那人没太听懂,转过身去跟他的翻译嘀咕了几句,常平没再多说,直接宣布散会,反正该传达的他都已经传达到了,如果这些外国佬再不识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散会后常平按照郁自安的指示,在全市范围内召集了许多精通中西医的人才,并将医院地址安排在楚兴帮原来的一座堂口上,仅仅不到三天时间门,医院就建成了,为了方便给女士看病,医院还专门请了好几位女医生。
新建的传染病医院将医生分为两拨,一拨在医院坐诊,为住院人士提供治疗,一拨人各自带着助手和女医对华界每一条街道进行逐街检疫,消毒的药水车一直跟在后面,因为防范很严,加上救治消毒及时,一些地方虽然发现了小规模鼠疫传染的迹象,可到底控制了疫情的进一步扩散,将这场疫病在最初萌发阶段予以消灭。
为了防止再次爆发类似的疫情,在沐颜的建议下,郁自安还专门在传染病医院开设了疫苗接种门诊,为自愿前来的市民和孩子接种天花和霍乱疫苗。
甚至为了扩大疫苗接种率,直到年底,还有医生手持针筒在各个街头为行人注射疫苗,卫生部门还出台了专门的《传染病预防及实施细则》,将生活和医学上常见的传染病做了分类,并逐一标注出了它们的防治方法。
很多的传染病爆发是因为卫生条件差,清洁做得不到位,所以医院还设立了专门的消毒科室,专门向外界提供收费低廉的消毒服务,这样多管齐下,上海爆发疫情的可能便极大减小了。
事情一件接一件解决着,转眼就到了年底,郁自安提前给市政厅放了假,让常平代替自己处理要务,他则准备出发和停一大师汇合一起前往藏区。
临行前的一晚,沐颜显得忧心忡忡的,郁自安见状坐到她身边把她抱在腿上,一手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手轻拍她的后背。
“怎么了?就这么担心我?”
沐颜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
“你就不能不去吗?你以前又没去过那里,我跟你说,那边海拔高,氧气稀薄,你去了可能会很不舒服的,还有郁楚昂,你明知道他很危险,现在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就要跑到他的地盘去,万一被他抓到了怎么办?”
郁自安闻言低声笑了,声带的振动带着沐颜也微微颤了几下。
“好了,你担心的我都仔细考虑过了,我知道藏区跟这边环境很不一样,不过停一大师不止精通术法,他还是一位很高深的医师,有他跟着,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
还有郁楚昂,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如果我现在就瞻前顾后,那以后就更拿他没办法了,而且我隐约有预感,如果不碰到他的底线,他应该不会轻易对我出手。”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但郁自安敢肯定,郁楚昂做这所有事背后的目的,绝不是复国那么简单。
这么说来这一趟藏区他是非去不可了,沐颜知道没法劝他改变主意,便跟他叮嘱了好多,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藏区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告诉他,完全忘了常平之前是去过一次藏区的。
郁自安很喜欢她对自己这么上心,就那么把她揽在怀里,讲些别的来安抚她,为了消耗沐颜的精力,两人闹到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他悄悄离开的时候,她还安然熟睡着,倒是甜宝一大早就醒来了。
郁自安出门的时候连忙把女儿从门口拎走,叮嘱她不要吵醒妈妈。
甜宝不知道爸爸要出远门的事,郁自安怕她闹腾,也没跟她说这些,甜宝只以为爸爸是要去上班,于是乖乖点头,让他下午回来时给她带份小蛋糕。
郁自安答应下来,回头让司机给她捎回来就行。
为了不引人注目,跟郁自安同行的只有许安山一人,他们两人坐火车到济南和停一汇合,然后一行人再进入藏区。
停一大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不像一般的道士一样盘起来,而是剪成了短短的平头,整个人干巴巴的,瘦瘦的,脸和脖子晒得黢黑,手掌看起来也特别粗糙,浑身上下毫无半分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气质。
可郁自安却分毫不敢小看他,世上多的是人内秀于心,光看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根本不怎么靠谱,尤其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人,更是隐于市井之中,让人无从分辨。
“停一大师,您不用再准备些什么吗?”许安山看他身后只背了个小背篓,里面好像只放了一个挖药的小药锄和一个喝水的瓶子,再两张饼,其他什么也没了。
他身上也穿的单薄,眼下正是隆冬,藏区那边海拔高,气候更是寒冷,难道他都不拿身厚实点的衣服吗?
停一闻言笑得很朴实了,他说话稍微带点四川那边的口音,可能是曾经在那边待的时间门久一些,所以跟当地人学了一口四川话。
“不用,我火气大,穿太多受不了的。”
许安山见状不在说什么,他把行李放在地上,去车站售票口给三人买票。
郁自安跟停一站在一起,停一不住地打量他,然后突然来了一句:“郁先生身上的煞气似乎少了许多。”
或许吧,郁自安觉得自己最近几年确实越来越平和了,他看向停一,客气道:“您身体看着也越发健朗了。”
六十多岁的人了,虽然看着干瘦干瘦的,但走近了一看,就能发现停一身上结实的肌肉。
停一笑了笑,“郁先生这话说的不错,我近些年走南闯北的,可是练就了一个好身板。”
“那您有没有信心胜过那个人呢?”郁自安问道。
停一嘿嘿两声,“看情况,先见着人再说。”
这位郁先生身具真龙之气,那位能够把人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术法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说实话,他也没什么把握胜过人家,不过还要看那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很快许安山拿着车票过来了,他买的是最好的车厢,晚上有卧铺可以休息,饶是这样,这一路转车跋涉,真正进入藏区,已经是六七天之后了。
中间门有些地方还没通铁轨,他们绕行了不少路,到最后,列车上的乘客所剩无几,而进入藏区之后,上下的乘客都穿着一身藏袍,很少有人像郁自安他们穿的那样齐整,一看就是刚进藏的汉民。
而郁自安三人身体素质都算不错,所以虽有些高原反应,可到底不像平常人那么严重,在吃了停一准备的药丸之后,他们高反的状况几乎消失了,也有精神好好看看这一路的藏区风光。
这辆列车的最后一站便是拉萨火车站,所以他们不用操心中途下车的事情,这时候正是冬天,藏区的草原已经变得枯黄,从车窗向外看去,不时能看到破衣烂衫的农奴在牧场放牧,还有人拿着木犁和木锄在耕地上劳作。
许安山走出头等车厢去外面打水,一路有人一直盯着他看,嘴里还呜里哇啦说着他听不懂的藏语,他回到车厢,提醒郁自安:“咱们下车后得赶紧卖身藏族的衣服穿上,现在这样太惹眼了。”
停一倒是觉得没必要,“小子,你光看人家都穿着藏袍,可你没看人家都留着长头发吗,就算你换了藏袍,可你这短头发也看着跟人家格格不入啊。”
再说如果真如郁自安所说,那人完全掌握了藏区,尤其是拉萨,那他们一进城可能就会被人盯上,届时穿什么还重要吗?
按停一的想法,他是想直接上门拜访的,还可以跟对方谈经论道一番,据说那人精通数家之言,他真想见识一下。
“到拉萨后再看情况”,郁楚昂开口。
火车到拉萨那天正好是深夜,拉萨火车站外面就是许多小旅馆,郁自安找了家看起来最干净的走进去,里面负责招待的前台是个藏族人,但还会说汉话,不过听着有些别扭而已。
帮着三人办理了入住之后,前台服务生亲自送他们去了二楼房间门,这里的房间门还算干净,价格自然也不低,不过跟上海是没法比的。
把三位客人安顿好后,服务生便一脸疑惑地下了楼,准备将情况汇报给后院的店主。
什么情况呢,自然是郁自安一行人的情况,他们这里每间门接待的旅店,都要将每日出现的可疑或行迹奇怪的人物报上去,这是这两年已经形成的惯例。
如果单是许安山和停一出现在这里,服务生或许不会在意,可多了一个郁自安,跟藏区平林嘉措活佛长得如此相像的郁自安,这就足够引起旁人的好奇心了。
郁自安自己还没怎么意识到长相的问题,他在上海待的久了,那里认识郁楚昂的人很少,所以几乎没人在他面前嘀咕这个,也就导致他忽略了这一点。
而郁楚昂身为活佛,走的是亲民路线,讲经传道的时候拉萨几乎一大半人都见过他,所以再见到长得跟他七八分相似的郁自安,难免会产生好奇。
这点他是第二天在街上走动时才意识到的,因为大街上几乎有一大半人路过都会奇怪地看着他,郁自安皱着眉头,很快想出了其中原委,许安山也意识到这点。
“主子,咱们的行迹怕是瞒不住了,您长得跟国师有七八分相似,这会儿消息应该都传到国师耳朵里了。”
停一倒是挺好奇的,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郁自安的长相,问道:“你真的长得跟他很像?”
郁自安自己倒没觉得有多像,毕竟两人气质很不一样,可见了他们的人都说像。
“七八分吧。”
七八分,看来那人的面相他能估摸个大概了,停一摸摸自己的脑袋,再看看周围不断看向他们的人,直接道:“走吧,找上门去就是了,这般躲躲藏藏的已经不现实了。”
果然郁楚昂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还没走出这条街,就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说是故人有请。
这人一看就是郁楚昂派来的,郁自安便不再犹豫,三人跟着到了郁楚昂平时讲经休息的寺院。
熟悉的面孔从寺院大殿走出来,郁楚昂穿着一身喇嘛服,跟郁自安面对面站着,两人活像一对孪生兄弟。
“哎呦我的好侄子,你说你来叔叔这里也不打声招呼,好歹让我好好招待你一番吧。”
郁楚昂见到郁自安就是一脸笑,继而十分热情地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他往旁边看了一眼,认出了许安山。
“许大统领,咱们也是好久不见啊,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啊。”
许安山不软不硬客气道:“托您的福。”
接着他又看向一旁的停一,这样一个干瘦黢黑的老头,放到人堆里几乎不怎么显眼的人物,却让郁楚昂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原因无他,很奇怪地,他在这老头身上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人就像隐在云雾里虚无缥缈的存在,跟他的长相完全搭不上边。
他看过去的时候,停一还对他笑了笑,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很朴实好骗的样子。
“我叫停一,你好。”
他还主动跟郁楚昂介绍了自己,不同于郁楚昂对他的观感,他对郁楚昂的观感却大不一样,果然见到人了才能看清一些事。
“你好,也是自安的朋友吧,欢迎,来,里面请。”
一行人跟着他进入大殿,里面有备好的水果和热茶,郁楚昂示意伺候的僧侣退下,于是殿内就只剩他们几个人。
跟郁楚昂绕弯子根本没用且浪费时间门,郁自安索性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来藏区找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郁楚昂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继而露出浅笑,说道:“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不是真的想复国,重新建立大楚?”
郁楚昂笑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郁自安提醒他:“北边,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没有插手北军的任何事情吧?”
“你倒是打听得清楚,不错,北边的事我确实插了一手,可这也不能说明我想复国吧,我对大楚也没那么大的感情。”
郁自安眼睛盯着他:“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既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就不该在北地搅乱,而且你上次来上海,分明是试探我有没有复国的念头,可说到底,我想不想复国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你何必要知道我的想法。”
郁楚昂浅笑没有应声,却看向一旁的停一,他问郁自安道:“不知这位停一先生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就这么信任他,还带着他一起来找我?”
停一见说到自己,顿时来了兴致,自己回答郁楚昂道:“郁先生跟我没什么关系,是我喜爱四处游历,对您很感兴趣罢了。”
“哦?你知道我?”郁楚昂不置可否。
停一点头,直接说了一句:“本来不知道,可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您所思所想根本不能达成,我劝您不要白费力气了,免得伤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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