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白霜序慢慢抬起腿,指着两侧的夹板,说:“何以见得我能治?你看我这脚,离跛子只有一步之遥。”
当初帮他接骨的乡亲手还算稳,但包扎得过于马虎。
身前的少年似是受到冲击,内心挣扎,白霜序默不作声,没有主动开口,晾他独自冷静,但宋灏疑他要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要跪下去。
“别!”
白霜序眼疾手快去扶,两人你推我往。
“我真的,真的……”宋灏激动,不肯放手,回望老父,心下更痛恨自己,既身无长技,也无功名挂身,即便世有菩萨能救,也进不了庙门。
他手里只握着这一点光。
白霜序见时机成熟,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开口:“姑且一试,却不能保证必成。”
“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好,有五分把握我也愿一试!”宋灏顿了顿,句句掷地有声,“只要你能治好我娘,不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宋灏能办到,必定在所不辞!”
这病状放滇南不算奇绝,五分把握尚有,但剩下的五分,他不敢轻易自己扛,宋家不放话,他不会出头。
其实等的就是宋灏一句话。
至少现下能心安地松口气,白霜序摇头:“没有什么要求。”
他越是不要,宋灏越要硬塞给他,说:“你尽管放心提,宋家虽不是豪奢乡绅的富贵之家,但君子一诺,必定赴汤蹈火。”
白霜序看了他一眼,故作深沉想了想。
“那……”
宋灏的心跟着提起来,倒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就怕自己做不到失信于人。
“你看,我虚长你两岁,又是陪练,又是救人,现在你该称呼我什么?”白霜序伸指一勾,笑容轻佻。
本是想占他便宜,奈何小子心眼太实。
宋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哥!”
白霜序脸色瞬间垮下来,冷着脸嘱咐两句,推门进屋——闹心的弟弟有一个就够了,实在不想再多。
“他,他怎么敢对您摆脸色!”
紧随而来的宋管家遥遥撞见这一幕,气不打一出来,哆哆嗦嗦指着白霜序的背影,就要蹿上去抓扯他的后心,好把人好好教训一顿。
宋灏唤他耳语几句,赶紧打发走:“你按说的先去准备,我自有分寸。”
老管家苦于命令不可违,也不愿夫人的病再拖下去,“嘿”了一声,走向月洞门,老实去安排。
无论怎样,他们都希望那“我都会”的奇迹再次降临。
白霜序走到榻边,半跪于地,仔细望闻切脉,并未发现异常,随后眉头一横,将手放在肚腹间,用力一按。
“呃……”
榻上的夫人冷汗盈头,发出□□。
宋灏安抚父亲,先送其回衙门处理公务,回头与端着热汤药的宋管家一道进屋,就撞见这幅模样,看傻了眼,后者更是要扔掉手里的瓷碗,叫嚣着要唤下人将他扭送衙门:“喂!你做甚!”
白霜序没有搭理,回头瞥见药碗,指挥宋灏:“过来。”说着,冲向妆奁旁的绣篮,拔下最粗的针,刺破江有晴的食指,往端过来的药汤中放血。
三人一道屏息。
只见棕黑如墨的汁水与那殷红的鲜血混合后,渐渐泛白。
“这,这是什么病邪?”
老管家失声叫唤,要不是宋灏的素养不许他怪力乱神,只怕他现在就要大呼中邪,只有白霜序冷冷站在原地,一声不吭挽起长袖。
这和他想得差不多,不是毒,而是蛊。
腹部栖息的蛊虫忽然躁动起来,要给试图挑战它的人警告,几人隔着锦衾也能见着皮肉高高肿胀。江有晴双目紧闭,在昏睡中抽痛□□。
宋灏哪里听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白霜序按住他的手,语气明显急切:“你信我,就快去准备热水和药汤,再备一只大木桶。”而后,他当众用剪子绞下一节绸布,将眼睛缚上。
宋灏明白他要做什么,愣了一瞬,宋管家很快也反应过来,但还未表态,便被宋灏推出了门:“事急从权,照做,谁都不要提!”
老管家咋呼着:“少爷,你真的信他?”
宋灏没有正面回答,把他推下石阶:“快去!”
丫鬟小厮频繁进出,药汤很快备好,宋管家铁青着脸,令人将月洞门锁死,白霜序事成之前,不许一人先行声张。
屋内,帷幔放下,宋灏与白霜序一道将江夫人扶进药桶中,转头要去提桶,被白霜序挥手赶了出去。
宋灏犹豫。
白霜序立马说:“你不信我?”
“信,信!你这么厉害,总不至于骗我。”宋灏紧张地扔掉手中的药桶,但见桶中空空见底,恍惚中又想顺道带出去。白霜序狐疑的目光扫了过来,他立马一激灵,连着踢翻好几只,快步将门带上。
白霜序心想:真有那么厉害,也就不必骗人。
蛊毒还没拔除,他竟已经开始琢磨起出门后解释的说辞。
这蛊最多只能摸着滇南奇蛊的门槛,若有一内功深厚的高手,直接以掌力推少阳经,将腹内的蛊虫震死即可,但而今落在病怏怏的木樨身上,需要费一番功夫。
白霜序本打算保守治疗,但想起宋灏的信誓旦旦,忽然改了主意。
需下一味猛药,得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随后,他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放到小碗中,混着家禽内脏备用,随后摸索到沐桶后方,飞针走穴,辅以药浴,催动蛊虫,而后再以脏血,将蛊虫诱出杀死。
最关键与最危险,在于施针。
备好的针囊展开,露出一系九根针石,白霜序夹取一根,放在火上烫烤,全副身家和往后命运,都系于这小小一点银光之上。
能不能离开宛温。
能不能重新做回白霜序。
都将自今日始,出现转机。
白霜序以柔软的指腹摸穴,他并非医者,对于穴位经脉的了解皆来自于武功,不敢有丝毫分心。
“巫神庇佑。”
他以百濮话默念,随后快速切入穴枢,依次仿效,落下九针。
同一时间,不信鬼神的宋灏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串念珠,对着天地三拜,口中念的却是清心咒,也不知拜的究竟是哪方神佛。
两个时辰后,门吱呀一声推开,宋灏跪地磕头,并未动作,倒是宋管家与一旁贴身丫鬟,快步上去。
“夫人如何?”
白霜序虚弱地点了点头。
“快,快进去看看!”
江有晴还泡在药池中,水已见凉,白霜序不宜再有别的孟浪之举,扶着楹联柱,乖乖让出一条路。
宋灏听见动静,手脚并用爬起来,也要往里冲。
路过白霜序身侧,见他双颊惨白如姜,忽然倒退回来,揽过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扶他去院中石亭坐下。
白霜序摆手,示意自己无恙:“不进去看看?”
宋灏望着门庭,见老管家擦着汗出门来,脸上带着喜色,随即展颜,转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宋灏可不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掀杯倒上些茶水,又道,“你脸色很不好?我在民间,常听闻有妇人生孩子,一家老少只顾着看孩子,对产妇不闻不问,岂不令人心寒?知道阿娘没事,我便心安。”
正将他递过来那盏热茶饮下的白霜序动作蓦然一滞,转动指尖小瓷杯,忽然开口:“这种蛊叫白头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常见。”
宋灏疑惑:“某种意义?”
白霜序敲了敲石桌:“因为,不致死。”
不害人性命,换句话说,则折磨身心。
宋灏恍然大悟,将两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致死的蛊毒用来杀人,普通而便于遮掩,但花里胡哨的东西太有特色,不易掩藏身份,鲜少流传于民间。
白霜序更进一步:“夫人,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宋灏打了个寒噤,双唇发颤:“只,只回过一次江家。”其实他早该想到,却又碍于亲缘关系,打心眼里不会往那处想,着眼尽在宛温与路途之中。
白霜序点到为止,在他肩上拍了拍。
“会不会是她们?”
脾性温良的大少爷狠狠捶了一拳桌面,冲出月洞门。
白霜序跟上去,发现他回了花园空地,去摘架子上呈着的刀剑,一柄是那常用的薄格双刃剑,据说叫霜降,还有一柄云头刀,取名春分。
宋灏拿着武器,站在泠泠的月色下,格外无助。
宗族势大,利益交织,他没有证据,还能报仇吗?
宋灏怒而收刀,满心不甘。
这时,一只手探过来,按住他的手背,宋灏抬头,撞见白霜序眼底的星光。身旁的人幽幽开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终有报时!”这句话换作他人口中说出,他都不觉得宽慰,但不知为何,借这个山野少年的口说来,却叫他格外笃定。
好像不日,便会一语成谶。
说来,他自幼便有一崇拜之人,在这人身上,他仿佛看见同样的灵魂。
他心想,若是能再去一次滇南,该多好。
宋管家派人来请,说是夫人醒转,宋灏欣喜若狂,转身要走,离开前回头问:“你会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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