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你吓死我了。”宋灏向后仰。
老鹫霍然变脸,逮着他一顿臭骂:“小崽子,选什么不好,选北府军!麻利点,准备上路!”
宋灏耷拉着脑袋,两手抄在袖中,老老实实往前走。
望着东逝的河水,对着漠漠夕阳,他努力冲刀客的背影睁大眼睛,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提到北府军时,他的语气并不见讥诮和轻蔑,相反,沉甸甸载满浓厚的情绪,甚至话里话外充斥着悲壮与凄凉,这恰恰说明,他对这支军队没有憎恶与恐惧,而是尊敬又无奈。也许他骂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朋友,又或者……他自己。
宋灏想,答案已不言而喻。
北府军么?
听说当年有不少北地的流民、任侠以及坞壁势力南下投军,助兵主谢玄大破淝水,他依稀记得母亲提过,这当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斩家堡这一支。这一支正处古来燕赵之地,由坞壁势力的老大,“漠北孤狼”斩北凉所统领。
不过有说法,除了堡主独女斩红缨携带鹰旗与精锐部曲,突破苻坚少子,当时的河间公苻琳的封锁成功回到江淮以外,其余无法从北地脱身的旧部以及老堡主,都牺牲在了古来萧萧的易水边。
此时,宋灏心里跟猫抓似的,急切地想要知道这是否与老鹫有关,可对方显然不会再多透露半句,至少今日不会再开口,这家伙可不像表面那般粗糙,心思透亮着。
错失的良机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回,宋灏叹气。
“磨蹭什么!小小年纪腿脚这么慢!”
老鹫的老拳已至,打散了他呼出的白气。
宋灏捂着脸,委屈巴巴地控诉:“走就走,打人……别打脸嘛!”他悄悄往身侧瞟了两眼,嘟囔着,“也不全是编的,从军确实是我的夙愿,哪个少年郎会不肖想英雄豪杰呢!我也想成为当世豪杰!”
——
舞阳河上,秦喻自愧弗如,用手肘狠狠顶了船舷一把,哼声说:“走吧!”明明输了,却是一副不肯低头,高高在上的模样。
师昂摇头,站在船头说:“你和你师兄,全然不同。”
他的师兄早年也是南岭响当当一号人物,可惜数年前发生变故,与其妻儿一道为人追杀至蜀关,后音信全无。
蓦然被提及,秦喻不得不反复打量。
“你是谁?”
裴丹若能藏得这么好的武功,他把名字倒过来写!秦喻的目光死死锁在对方脸上,但令他遗憾的是,师昂只是摆摆手,回道:“我与梁大侠并无交情,只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闻言,秦喻先是垂头,而后大笑,最后重重叹息。
“一面之缘吗……我明白了。”
白霜序倒是要更紧张一些,见那素衣人的眼中闪过慧黠的光,心便突突直跳,生怕给人露底:“前辈,他是不是认出了你,那他会不会……”
“不会。你可知他师兄是谁?”师昂道,“‘风雨细剑’梁勿思。”
“略有耳闻,也是一方大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相信有其兄必有其弟,他品行不至于卑劣,若真猜中了我的身份,更不会对外宣扬,他即便不相信我,也会相信他师兄。”
难道他师兄和前辈曾共事协作过?
白霜序虽有疑问,但并不好奇,这俩人他一个不识,也不信任,但他相信身边这位。
想到这儿,白霜序忍不住转过脸,看了师昂一眼,发现他脸上的□□沾了河水,已然翻起边角,需要立即处理,而且皮面在刚才的打斗中似乎受了损伤,无法再长久使用,亟需改换。
这一刻,心里有股劲儿鼓噪着他,他忽然很想,很想知道面具下的“裴丹”究竟长什么样子,想要上手,一把接下那张假面。
但他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师昂已越过他,边走边问:“学武功的第一步是什么?”
白霜序还在神游,呆呆地回答:“勤学苦练,夯实基础?建立对武林各武功流派的认识?找到自己所擅长的武器功夫?”
“不是,”师昂摇摇头,忽然顿足,“是有个像我这样的好老师。”
“……”
“……那第二步呢?”
白霜序已被问答拉回神,忙顺着他的语气反问:“有个像我这样聪明的徒弟?”
师昂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说:“是看路。”
白霜序没反应过来:“啊?”
师昂叹息:“不要看我。”
上船前,师昂让白霜序砍了些木头来。他并不会易容,扮裴丹能如此像,除了靠师旻的观察,初桐的消息,最重要的还是依赖谢家那位易容好手,眼下沾了水的面具无法替换,他必须得另做遮蔽。
白霜序迈过船舷,把木头放在船板上,师昂挑了一节,背对着他雕刻了一只滇南常见的面具。
黎旷登船,还算厚道,带了水粮。
方才战斗颇有消耗,也不知是否饥渴,白霜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吧水囊和干粮递给师昂,伸手时好几次想要转过脸去,但都硬生生扛住,大声说给自己听:“我不会看你的,我把东西放在这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待我能接你三招之时,前辈你可不要食言。”
身前的师昂忽然回头。
那张面具五官实在粗糙,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似鼻子,似乎倒过来戴也完全没问题。白霜序被吓了一跳,复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有什么好看的!儿子,看你老爹我,是不是俊武非凡?”
黎旷把脸凑上去,白霜序这才发现他洗过脏发,刮去胡须,稍微整饬了一番,人瞧起来硬朗许多。
白霜序只是目光稍作停留,便用手把他的大脸盘子推搡开。
黎旷抠了抠脑袋,也跟着笑。
白霜序觉得莫名其妙,嫌弃地说:“你又凑什么热闹?”
黎旷拍拍胸膛,朗声道:“儿子高兴,老子自然高兴!”他说话粗鲁,但整个人毫无做作与掩饰,白霜序抿唇,把干粮塞回他手里,什么都没说。
——
舞阳河边有一座古城,此地古称五溪蛮,城中只有一间客栈。
此时天色渐暗,又非旺季,往来客商行人极少,门庭由是冷清,客栈里的小二跑堂都在打瞌睡,掌柜的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算筹,连眼皮也懒得掀。
比之远近,此店富丽堂皇,但跨入大门那一刻,扑面而来腐朽沉闷的死气,和着落日余晖,有几分阴森。
这是丘山惠入店时,心里所起的第一个念头。
掌柜的听见动静,随意挥手,拖着长调说:“坐,那谁,还不去看茶。”
跑堂不乐意地挪动屁股,半眯着惺忪睡眼,去拎已经冰凉的隔夜茶水,像双脚离地的幽魂,飘荡到桌案旁,翻过一只陶碗开始斟茶。
茶水满溢,但他仍举着壶,像是站着入梦。
眼看水渍蔓延,丘山惠哼了一声,手背一推,把碗扫出去。破碎声将大堂中的人惊醒,掌柜的拂开菜谱挂牌来看,发现是位锦衣貂裘,面容俊美的少年公子。只见他头别金簪,身系玉组佩,手上扳指翠□□滴,整个人珠围翠绕,活像一只滇南开屏的花孔雀。
“快,快给贵客沏壶上好的香茗!”
掌柜的瞬时变脸,嚷嚷着张罗开,堂下的小二也不再瞌睡,立刻跳了起来,在往来后厨的通道里穿行,把门帘掀得飞起。
丘山惠嗤笑一声,这等趋炎附势之徒,他已见多不怪,遂一拍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给爷上上来。”
掌柜的点头哈腰,一巴掌拍在端茶的小二身上,咬字极重:“还不快去拿酒,拿酒!”
酒水用泥炉子煨好端上桌,丘山惠自斟一杯,好驱驱寒。
像是怕惊扰贵客品茗论酒,刚才在堂中跑得欢的小二和掌柜齐齐偃旗息鼓,不在他跟前碍眼。这么一间独大的客栈,混得门可罗雀不说,全指望他一人开张,真不知是滑稽还是悲哀,丘山惠举杯,凝视着微微荡漾的酒水,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
掌柜的窝在后院,来回走了几步,嘴里数数,数到“十”,立刻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妥吗?”
“放心,我这药十头牛都给他药倒。”
殊不知在他几人眼里,外头那只身独行,干干净净连把防身的刀子都没有的富家子,可不是什么骄傲的孔雀,而是待宰的肥羊。
“哐当!”
堂中传来砸碗的响动,掌柜的一听成了,立刻带人冲进去。
那锦衣华服的公子以手枕额,正伏在桌案上,昏睡不醒。
掌柜的招手,斟茶的小二立刻上去,搜刮财物。拔完发钗,又解玉佩,最后摸到腰间,被硬物硌着手心。他以为是什么宝贝,被带钩锁着,便使劲往外扯。
“拿钱便拿钱,你解我腰带做什么?登徒子。”
一声轻笑在小二的耳畔响起,他仓皇地抬起头,那公子正睁着一双美目,好笑地看他。他随即要示警同伴,但嘴刚张开,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余风从被切开的气管里噗噗往外冒。
死前只瞧见腰间寒光一闪,身子便瘫软下去。
掌柜的察觉不对,唤了两声名字,凑近去看,瞳孔骤然放大,手扶矮桌连连退步,明明已被药倒的人翻身坐在桌上,腰间软剑一划,如水响,人立死。
“就这点功夫,还想开黑店?”
丘山惠毫不留情嘲讽,弹指击剑,将血珠震飞,拿出手巾仔细擦拭后,往那掌柜的脸上随手一扔,预备收剑。
就在归鞘的那一瞬间,他的嘴角向后一拉,抬手以内力闭门,随后跃起,朝梁上刺去,疑声道:“嚯,还有一个。”
白霜序觉得委屈。
他悄悄潜入客栈,只是为了避开食客,往后院买些风干的肉脯,而丘山惠的穿着一看便与此地格格不入,十有八九和那个坐船的瘫子一样,是来堵他们的。当他在厨房取肉时,无意撞见小二往酒水下蒙汗药,这才跟出来,必要时救他一命。
风声刺耳,剑光落下。
白霜序闪身,跳至另一根横梁上,再抬眼,身前已无人。
须臾间,丘山惠已闪身至其背后,翻掌下切,按住白霜序的手腕:“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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