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口吐狐语
“最后排那小子,把《云盘赋》给我背一遍。”
上午最后是俞老先生的课,俞老先生从开讲到现在都没有提及过顾徵一句,本以为他会放过顾徵,只没想到他是放在了课快结束的时候。
顾徵慢吞吞站起身,而整个学堂的人都在看戏。
“怎么,不会吗?”俞老先生嗤笑了几声,把书合在案上,“你在北境都学了些什么?”
“想来你是不擅长这些经纶圣典的。”
“让你在这里听讲,真是折煞了那些要义文书。”
“我听说你不识字是吧。”俞老先生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又在手上掂量了几下,就好像估量着顾徵的学识一样,“抄抄就会了,这里可没闲人,有空去教一个肢体健全的十五岁男儿习字。”
“你把《云盘赋》给我抄上五十遍,明日就交。”
五十遍,明日就要?怎么可能?
但顾徵没有反驳。
俞老这种性子的老学究,反驳只会给他留下更多不好的印象。
边上突然有个人举了手,站起来驳道:“先生!我觉得不应该这样。我们都是读书人,洁身自好,遇见目不识丁的人,为他们答疑解惑都是应该的,实在不该用这种手段来刁难他。”
顾徵没想到这来半天不到就有人替他说话,他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有些惊讶。
这就看不下去了?一上午还没结束呢?也属实太快了些。
俞老先生也没想到有人会顶撞他,虽然国教堂学风开放,允许学子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但关于顾徵,他那一条条罪行铁证如山的,居然还有为他说情的?
“明承?”
“明老三?”
“明三公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除了俞老,还有其他的学子出声叫嚷。
“我知道啊!”刚才举手的那个小公子一身红衣,顶着一张娃娃脸,面露无辜,“他不就是顾徵嘛,我二哥说给我听过,但是,他不是五岁就去北境做质子了嘛,哪里学过这么高深的文章,他做的再不对,也不能用学问来刁难他!”
“刚才奉老发火,可以说是他迟到,可俞老您是大家,您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怎么还能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来欺负旁人呢?”
“这样不对!”明承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极其认真,“您刚才说他不会写字,没有人教,也是不对。”
“这里是国教堂,何为国教?东朝国民皆可受教,既然他来了,怎么能另眼相待呢?”
“你这是狡辩,”被顾衍之委以重任的沈清川站起身。
“我们都是考进来的,自然有基础,可他却是北殷王送进来的,不属于东朝子民,怎么能适用于有教无类的说法,你这是在诋毁俞老。”
“我没有诋毁俞老的意思,”明承还是一脸纯善,“我只是觉得这样对顾徵太不公平了,你也不可能要求他通过考试进来啊,他在北境这么久……”
是啊!这么一说,一些学子也开始觉得不妥,但大部分人仍旧保持自己的偏见,以至于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啥话都往外蹦。
“你说他不是东朝人,那他为什么要以东朝的立场娶北境公主呢?”
“因为他要赎罪!”
“他已经是无罪之身,连陛下都下令赦免了,为什么还不能被原谅?他今天踏进了国教堂的大门,便是国教堂学子。如果国教堂不能一视同仁,那才是失职。”
……
顾徵:“……”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辩论的话题。
“好了!”俞老平静下来,示意两边都闭嘴,恶狠狠瞪了顾徵一眼,像是把这场辩论的起因全都算在了顾徵身上,“你们说的都对,但我说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五十遍《云盘赋》一遍都不能少。”
“是。”
只有一个字,这是顾徵到现在第一次开口,嗓音清冽,如同夏日里一缕凉风。
在众人心头打着转儿飘呀飘。
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粗俗。
随后便到了下学时间,俞老走了之后,刚才最积极说话的明承本想着和顾徵说两句话,却被边上的萧弈一把拉去了食堂。
午休时间一般都热闹得很,当时,学堂除外,人都鸟兽一般四散了。
现在留下来的三两个都是不爱凑热闹的,只等食堂人少些再去。
顾徵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面,既没有家里的仆从给他送饭,也没有银两去食堂买。南佐和修宴也站在后面守着,既然要配合主子做戏,那就要装的像一点。
顾徵没吃早饭,又没午饭,就是神也撑不住。
所有人都这么想,可惜他是顾徵。
他早五六岁就学会用内力吊着饥饿了,在北境就算五六天没有吃食都是正常的,反倒是一旦吃多,他的胃才真受不了。
即便他武功尽废,他体内也有天道的力量在运转。
“哟喂——”
这声音这么熟悉,顾徵还没抬头明黄色衣角便拂过跟前。
“参见陛下——”稀里哗啦,边上两个平民子弟磕头请安。
原来是简琮来了。
只带了一个人,是他最信任的苏公公。
顾徵放下笔,却没有起身。
简琮扫视了一圈,才淡淡发话:“起来,我之前也是国教堂学生,大家都是同窗,别动不动下跪。”
南佐不屑地吹了声口哨,马后炮,人家跪都已经跪完了。
然而那些平民学子听了,只觉得陛下这么说是抬举了自己,一边按压着心底的荣光,一边知趣地退出去。
“不过——”简琮话音一转,落到顾徵身上,“朕听说,你枉顾国教堂学规,任性迟到,气走了奉老,还被俞老罚了?”
顾徵没吱声,看着面前一团墨点,他好像刚才磨墨的时候水加多了。
简琮自然也注意到了,不仅如此,顾徵背后那两个直挺挺站着的侍卫,北殷王派来的,昨天宫宴刚见过,脸熟。
简琮:“朕看你这字实在是差的不行,俞老罚了你多少?”
“五十。”
“太少了,一百遍好了。”简琮微微一笑。
昨天北殷王和他讲话又绕弯子,又夹枪带棒,这笔账全算在顾徵头上。
“朕小时候太傅就说,写字姿势要正,你就给朕在这里跪直了写,今晚别回顾府了,朕的禁军,国教堂的巡防军,北殷王的亲卫,都能护你周全。”
夏日的光影透过枝头,洒在顾徵眼中,仿佛冷却了好几度,却璀璨的如同星光,远远的透着一丝冰极转火的灼热。
以为学堂没人,门口突然卷帘进来几位小公子,竟就是明承和萧弈。
“呀!小表侄。”简琮惊奇一呼,丝毫没有皇帝架子,便转身几步上前,无比熟稔地揽过明承的肩膀,“快来叫声姑表叔父。”
“什么呀陛下,你才不过比我大一岁!”明小公子像是早就在习惯了似的,拗不过简琮,刚进来就被带出去了,简琮临走前还回头瞪了一眼顾徵,像是警告他离明承远些。
看来,简琮这是彻底忘了五岁前和顾徵的交情,不过也好,他有了自己的朋友,也有了可靠的臣子,他向着帝王的轨迹发展着,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这正是大家和他自己都希冀的。
不必苛求,这就很好。
一场闹剧草率结束,看戏的也随之散去,但那个一直和明承挨在一处,名唤萧弈的公子趁没有人,几步靠近,目光沉沉地盯着顾徵,“你——”
“离明承远些!”
这么直接?
顾徵放下笔,又不小心把一滴墨水晕染在衣袖上,然后湿成好大一片渐变的灰,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上萧弈,“是他让你来告诉我的?”
“不是。”萧弈否认,他为人素来正直,做什么事情都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也不稀罕拿其他的理由搪塞。
萧弈的语调中冰冷冷地透着疏远:“明承单纯,你不要想着法子利用他。”
啊?利用?顾徵面上露出一丝迷茫。
萧弈又接着道:“不管你接近他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坐以待毙的。”
顾徵歪了歪头,他实在是有些弄不明白国教堂这些小家伙的心思了,哈?这是什么古怪的戏码,自导自演的那种?
难不成真是他三年没怎么接触活人,物种都变异了?
一个个口吐狐狸语,奇奇怪怪。
国教堂下午只有三堂课,下学时太阳还没下山。
散学的公子一茬一茬地走了个尽,那明承几次想跟顾徵搭话都被萧弈拉走了,他二哥明奉就在隔壁,下了学早早就会来接他走,明承就是有心想说话,也被自家二哥一个眼神管的服服帖帖,不用多说就乖乖跟着回家了。
等到夕阳西下,整个国学堂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顾徵一个。
门外扎扎实实围着很多巡防兵,这都是国教堂设有的兵处,如果顾徵没记错的话,兵处负责人就是顾长惟,他虽然双腿报废,再不能领军驰骋沙场,阵前杀敌,但总归还有价值,管个国教堂的小兵还是绰绰有余,或者说,大材小用了。
这时候,修宴张开五指,以顾徵为圆心,放出一道波动的透明屏障来,气泡一样笼罩住三人,这功法对内力把控要求极高,也即,用内劲推开天地道义,隔绝香气、声音等种种。
南佐从胸口掏出一个烧饼递给顾徵,顾徵也不嫌弃,接过来搭了杯冷茶,斯斯文文地啃着。
“唉,主子咱们这也太难了。”南佐见四下无人,禁军和巡防军也都守在门外,一屁股坐在顾徵边上,“好不容易到了东朝,还只能啃铁一样的剩烧饼。”
“有的吃就不错了。”修宴也盘膝而坐,从袖子里摸出两块行军干粮,分给南佐一块。
“唉。”南佐叹了口气,认命般塞进嘴里,“想我堂堂南雁榜第一高手,跟着主子没吃没穿的,还每天要演戏,等再过个几十年,我就去唱南曲的戏班子找个活干。”
“那点翠楼更适合你。”修宴嗓音淡淡。
“那种勾栏瓦舍你还是自己享福去吧。”南佐没好气道,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干粮,才觉得力气一点一点回到了自己身上。
顾徵低头垂眸,默默撕掉烧饼边缘一块发霉的地方,眼中有淡淡的嫌弃。
看来,得让北殷王再加一把火。
此刻正在返途中赶路的北殷王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奇怪,这还没到北境呢,没下雨没下雪的,怎么就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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