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姑娘出现在小镇上时正值深夜,她蹦蹦跳跳地走在街道上,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脸上挂着单纯无辜的笑容。
但是很快,她做了一件不怎么单纯无辜的事情。
她翻了一户人家的院墙。
这户人家的房屋不少,堪比镇上第一富豪的白家,但若论富丽,自是远逊于斯,甚至,这些房子看起来还有些破落,里面空空荡荡的,几处院落都静的很,完全没有人气。
姑娘于是一重重院墙翻了过去。
姑娘翻墙的样子很好看,虽然个子矮了些脸蛋显小了些,但姑娘本是个漂亮姑娘,不管用出什么样的功夫都是好看的,哪怕只是耍个花架子,也会叫人觉得可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何况她的梯云纵使得委实不错,而江湖上能把梯云纵使得这么俊的人也委实不算多。
故而在观者眼中,她的动作简直不仅仅是好看,而是简直堪佩了。
大约翻过了一半的院墙之后,姑娘终于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躺在院中的藤编榻上,枕着右臂静静睡着,他身旁的小几上置了青铜的朱雀灯台,燃着十几盏油灯,火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映得那公子的睡颜一片模糊。
姑娘站在院墙上,不知是在想什么。
年轻公子睡的不太稳,他的眼珠动了动,眉头紧紧皱起来,显然是做了梦,还是个不太好的梦。
姑娘忽然很好奇:他梦见了什么?
“啪嗒”一声响,公子手里的书落了地,姑娘的目光落在上面,只刚瞥过“公孙”二字,便见那书册被风吹动,翻到了空白的末页。
公孙?
姑娘喃喃念了这两个字,想了想,从墙上一跃而下。
姑娘的轻功很好,这一点自然不仅体现在上墙时用的梯云纵上,至少此刻她落地时就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靠近了看,这公子一张脸正经儿生得挺不错,像画里头的神仙,眉毛细长细长的,鼻梁笔挺笔挺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姑娘心说这不是就看不见牙口了?
当然她也就是那么一想,真要看牙口的那是牲口。
可惜眼睛闭着看不见,不过那两排睫毛倒是长得很,看起来颇秀气,却不知道睁开了眼睛时又是个怎样光景了。
姑娘心里头对这公子哥儿容貌品评了一番,转身蹑手蹑脚地要走,走开两步停下来,回头盯着公子看,看完了叹口气,转回去把公子落在腰间的狐裘向上拉了拉,直盖到遮住半张脸,连鼻子都蒙在了细长洁白的绒毛里,盖完还像模像样地在公子身上轻轻拍了拍,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笑笑。
紧接着,有那么一瞬间,姑娘是真的失神了。
她刚直起身,便发现自己对上了一双略含笑意的眼睛,那对浅色的眸子却好似是比夜空更深邃的旋窝,里面含着星辰一般的光辉,原本如画的面容蓦然间生动了起来,画中仙人弯着眼角,对姑娘笑。
姑娘愣愣看着公子抽出右手,看着他把有闷死人嫌疑的狐裘轻轻拨开,露出弯如新月的嘴唇,唇瓣启阖,吐出句话来:
“小娘子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这声音动听的很,姑娘眨眨眼睛,一时竟只顾着欣赏那嗓音,却忘了分辨话中的意思。
公子不急,他侧侧身子,抬手撑起头,笑吟吟看着姑娘。
姑娘忽然醒悟发生了什么,向后猛地跳开一步,抬手捂住耳朵小嘴一张就是一声惊叫:“啊啊啊狐狸精狐狸精啊啊啊——”
任何一个男人听见自己被叫做狐狸精都不会有多开心的,公子自然也不觉得这是种赞誉,但是,对方是个女孩子,是个姑娘——生得还颇机灵可爱,所以,即便不开心,他也不能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故而公子只是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来,趿了软软的鞋子:“小娘子莫怕,在下并非是狐狸精。”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太响亮,但遮脸捂耳的姑娘还是听见了,尖叫声一顿,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上下打量公子几眼:“当……当真?”
公子好脾气地答:“当真。”
姑娘略松开捂耳朵的手:“确然?”
公子颔首:“确然。”
姑娘放心了,咧嘴露出个笑来,蹦上前一手拉住公子的衣襟:“你生的真好看,尤其是这对眼睛,我还从没看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呐!”
公子任由姑娘盯着他的眼睛看,却慢慢把衣襟从她手中挣了回来,笑道:“现下是夜里看不清楚,白日里看来,只怕还要浅些。”
姑娘眼睛一亮。
公子笑吟吟站起身,向屋门走过去:“夜深风寒,小娘子不妨去客房一歇。”
姑娘一怔:“可以吗?”
走出四五步的公子轻声一笑,回过头来。
风果然大了,灯架上的火光忽然间全部暗了下去,只余几缕白烟随风袅袅而散。
公子侧过头,唇角一勾,眸中异彩闪过:“远来是客,小娘子喜欢,随住多久都可以。”
姑娘怔怔看着暗夜中的年轻公子,觉着那身比雪还要洁白干净的狐裘在这样黑这样暗的夜里,显得分外扎眼。
公子静静招了招手,院门那里便走进个提灯的小厮来,向着姑娘躬了躬身子:“姑娘请。”
姑娘看了看那小厮,又看了看公子,忽然一歪头:“你什么都不问吗?比如我的名字?”
公子从善如流:“不敢请教小娘子芳名?”
姑娘嘴角一弯,脸颊顿时染上薄薄一层绯红,她低下头,小小声说了两个字。
“……香菇?”公子一挑眉,得到肯定之后,神情一动,似是要笑,却又忍住,沉吟道,“嗯……好名字。”
香菇姑娘抬头一笑,转脸对那小厮笑道:“客房在哪?你带我去吧!”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一声道,“那么你的名字呢?你的名字又叫做什么?”
公子微微欠身,抬手行了个书生礼:“却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卓立卿,草字不秋。”
香菇抿了抿嘴:“你的名字也好听!”说罢高高兴兴走了。
名卓立卿字不秋的公子微笑着看她走远,忽而转脸一叹:“苏肃,明日一早,去打块卓府的匾额挂在门上吧。”
他面向的那地方原本并没有人,至少,在香菇从公子的视线中消失之前,那里是没有人的,然而就在公子转脸的一瞬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忽然就站在了那里,神情冷淡地点头应是。
他的存在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他原本就应当站在那个地方,一直站在那个地方。
但是包括公子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在,他是听见公子的呼唤才出现的。
所以,即便是最挑剔的观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移形换步的功夫,甚至比香菇的梯云纵还要俊得多。
公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天气是不是冷了许多?”
苏肃皱了皱眉头:“或许。”
公子于是叹气道:“如果天气没有冷,那么就是你身边太冷了——苏肃,就算你叫了这样的名字,也可以不用这么严肃的。”
苏肃似乎并没有理会公子的话,身上的寒意却忽然收敛了不少。
公子满意地笑笑:“这就对了。”
苏肃不语。
公子又招了招手:“你们来,说说,看出什么来了?”
院子里原本只有公子和苏肃在,但既然苏肃可以凭空出现,那么其他人也一样可以。
两名总角少年站在公子身前五尺远,身上穿着与先前那小厮一般无二的衣裳,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其中之一开始回答公子的问题:“香菇轻功甚好,却不及师父。”
苏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公子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漫不经心一般道:“是么……三童,你去看看,夜宵可备好了没有。”
院中出现了第三名总角少年,同样站在五尺之外,同样恭敬地行礼,只是他紧接着就奔了出去,身后几乎拖出一道残影,却果然是向着厨下去了。
公子赞了一句:“三童轻功进益了。”
答话的却是苏肃:“过奖。”
“我夸他们,你拦着作甚?就算你是他们师父,也不必如此严厉。”公子睁大眼睛指责苏肃,然而对方却不置一词,扭头看着五尺外的少年。
少年们又一次行礼,脚步一动,消失了。
公子轻笑道:“你看,你把他们吓跑了。”
苏肃不答反问:“你留她作甚?”
公子讶道:“她?谁?”
苏肃定定瞅着公子。
公子不在意道:“一个孩子——你看她,不过十二三岁样子,比童驷还小呢,能有什么大作为?”
苏肃冷笑一声:“你我十二三岁时,已有了多大作为?”
公子摆手:“哎,那哪里算是大作为呢,何况我们对付的不过是一个人,她要对付的却是我们一宅子人呢。”
苏肃半日不语。
公子见他这般,语气忽而一转,敛了嬉笑之色,安慰道:“你也莫太挂心,她虽来历可疑,我却也不是全无应对之法,若是贸然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不是么?”
苏肃闻言脸色却愈加难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莫非她——”
公子打断苏素的话:“多虑——你啊,就是心里想太多了,我不过当她是个有趣的小贼,你却不知要想到什么地方去。”
苏肃眉头一紧:“蜀中近日出现一刺客,专挑童子下手,有传言说,对方是个以童子之血沐浴的魔头。”
公子神情一整,语调一沉,似乎对此事极为厌恶:“童子?血?沐浴?”
“正是。月前,成都一夜间失了四个孩子,那之后夜夜有幼童失踪,连续七日后,魔头踪迹全无,又过三日,却是近了临邛郡,成都传来消息,此事已然惊动六扇门。”
公子低下头,手指慢慢抚过狐裘的细碎绒毛:“六扇门么……你是说,那魔头向着这方向来了,而她却出现得太过巧合?”
苏肃点头:“正是。”
公子轻轻摇了摇头:“且不说此事,先前说的那个人……”
“已经到了。”显然,对于公子含混不清的问题,苏肃心里一清二楚。
公子垂首不语,半日,摆手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你也别太在意,一切如常便是。”
苏肃心知他这便是心中已有计较,唯一颔首,抬足去了。
公子静静站在原地,闭目沉吟。
许久,他苦笑一声,喃喃道:“这平安镇,果然也是平安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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