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前的黑暗熟悉得近乎可憎,公子微微眯着眼睛指挥床边的人:“门和窗都打开……屋里黑得很。”
樱十八一脸不可思议:“你连身边是何人都不问,居然就指挥起来?”
公子虚弱地笑笑:“除了你,还有谁?”
樱十八得意笑道:“你也知除了我没人会关心你这惹厌的家伙,好歹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公子一叹:“除了你,还有谁会来幸灾乐祸?”
樱十八冷哼一声:“天已黑了,你还是别开什么门窗了,到时候再受一回寒,也不必找人来救,直接丢了性命也好。”
“你可以把话说的好听一些。”公子慢慢撑起身,“我并不介意偶尔从你口中听到几句好话。”
房间里响起闷闷的笑声。
“小娘子找在下又有事了么?”公子望着香菇所在的角落,“莫非是要去另一个地方?”
香菇没回答,转身把这间屋子的每一扇窗都推开,又敞开了屋门:“你看,外面果然已经黑了,不仅黑了,还有好大的风,不仅有风,只怕等不多久还要下雨——我再把门窗给你关上如何?”
樱十八不由笑道:“小娘子若已打定主意要给他关门窗,何必一早费心打开?”
香菇振振有词:“不给他吹吹,他怎知道真有冷风?”
樱十八又要开口,公子连忙阻止道:“你切莫要与她争论,没完没了,怕只待我冻死了你二人也争不出结果。”
这话是在嫌他聒噪了,樱十八嗤笑一声,起身一挥衣袖,门窗“哐哐”几声响,原样闭上。
门外响起碰撞和低低吸气的声音。
公子默默叹口气:“进来吧。”
三童站在门外,鼻头发红。
樱十八不由尴尬,转过身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谁的鼻子撞在门上都不好受,而他刚刚把门甩在一个小孩子脸上。
公子低声取笑:“可耻可恶。”
樱十八张张口,苦笑道:“可耻可恶。”
三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鼻子,看向樱十八的目光中未曾带什么不悦,只是其中意味也不曾藏得多深:送客。
香菇看看公子,看看樱十八,再看看三童,目光在红鼻头上逡巡一阵,“扑哧”一笑,斜睨着樱十八,话却是对公子说的:“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醒了也就放心了。你莫要任性吹了冷风,小心再病了。我走了,你休息。”
末一句话语气重了几分,樱十八再想撒赖也难做不知,只好抬手一礼:“告辞,告辞。”
公子回礼笑道:“不送,不送。”
三童夜半来此自然不只是为了送客,他抿了抿嘴,迟疑地看着公子。
“你直说就是。”公子道,“这里没有外人。”
三童向屋顶瞟了瞟。
公子笑起来:“你们师父把你们教的太过小心了。”
三童低声道:“杜四爷的尸首被六扇门收去了。”
“这没什么。”公子说,“他本就是六扇门的人。”
三童皱皱眉头,他虽年小些,懂的事情却不见得很少:“但,不是鬼童子——师父与他们交涉……似乎……”
“似乎他们并不知道鬼童子前辈之事,对不对?”公子平静如常,“因为他们发现杜四爷死在此地,表现得十分诧异,对不对?”
三童点点头:“是——师父以为,那鬼童子是假的。”
公子一笑:“当然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八宝楼与唐门,燕双飞和唐楹头颅——从一开始,便是子虚乌有。
公子低低叹了口气。
好巧不巧地,他恰恰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无妨。”他斟酌许久,才对三童说道,“由他去吧。”
对于这个决定三童显然是不解且不满的——他们兄弟在那个“假冒的鬼童子”手底下吃了亏,丢了天大的面子,而后不久那假货又设局绑走了他们公子,凭什么这样简单就放过他?
公子和和气气地给了一个解释:“平安镇是有主的地方,断然轮不到一个外人在此为所欲为——他会吃亏的,但不能是在我们手上。”
三童脸上一红。
“你还小。”公子安慰道,“你或许一时想不到其中关节,但你们兄弟都是聪明的孩子,总有一天,全部,全部的事情,你们都会懂的。”
说这话的时候,公子感到了微微的惆怅。
童驷还小,但他却不,他们所拥有的是他曾经不敢奢望的珍贵之物,他得承认,他有些嫉妒。
他躺下来,望着空空的床帐。
天该亮了。
日出后不久,苏肃带着满身晨露踏进卓府,第一件事就是把四凶纹刀握在手里,似乎只有这样做,他才觉得自己是个完整的人,才会感到些微的安全和舒适。
他提着刀在卓府内巡视了一遍,感到满意的很。
香菇和樱十八都乖乖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尚且没有出来捣乱的迹象。
他不由得想要叹气。
那么努力地想要把威胁阻挡在这座宅院之外,但偏偏有人阻拦了他,敞开大门,把威胁迎了进来,而且,那人恰好是他不能拒绝的人。
或许又是什么谋算和计策。
苏肃安慰自己。
不会有什么发生在这座宅院之内的,尤其是畏琅玕如虎的鬼童子,他不会有机会做出什么事来——因为琅玕和他的朋友,都不允许。
因鬼童子杜四爷还有六扇门等等引发的郁气散去不少,他站在清晨的日光之中,忽而有了些惬意的感觉。
无论如何,那个可以信任的人就在那里。
这样的惬意没能持续多久,四童近乎慌张地奔了过来:“……师父。”
苏肃的嘴角就耷拉下去了,语气近乎沉重:“何事?”
四童张张口,似是觉得这话不好出口。
苏肃大概想到发生什么了:童驷性子稳重,素来只有一个人能叫他们尴尬成如此模样——他觉得自己就要头疼起来,那句“我去看看”便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只好默默举步,向着四童奔来的方向走去,随即不出意料地见到了熟人。
一身红装的少女百无聊赖地甩动着手中鞭子,见苏肃现身,立即笑了起来:“许久不见,你怎么也不知来看看我?”
苏肃的头真的开始疼了。
这并不是因为这少女的出现让他心情不好之类的原因,而是真正的疼痛,他的血管鼓胀起来,突突跳动,从左右侧脖颈到太阳穴,都暴起了青筋,这疼痛蛛网一般密密麻麻覆盖了他的头颅,然后慢慢延及全身各处,他微微颤动了一下,握刀的手骨节凸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半分失态:“红娘子。”
红娘子的脸色却忽然讪讪起来:“你……你又毒发了是不是?”
苏肃不答。
红娘子向后退了几步:“好些了么?”
那疼痛随着红娘子的退走慢慢减弱,苏肃的呼吸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许——现在他有功夫思考了,而思考的结果是他觉得自己冤枉透了。
所以他的脸色不但没有柔和几分,反而更加冷硬:“何事?”他干巴巴地迸出这两个字,本应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红娘子大约也想到他这是为什么,更加讪讪起来,又退开几步:“我以为那么久不见,你的……毒,会已经解了呢。”
苏肃不知该对她作何表情,干脆扭过脸不看她。
红娘子苦恼地扭了扭手指头,原本甚为豪迈洒脱的女侠忽然间露出扭扭捏捏的小媳妇相:“我来问问有没有我哥的消息……”她打量着苏肃的脸色,语气一弱,“……看来是没有的了。”
苏肃默认了红娘子的猜测。
四周于是安静下来,带着某种尴尬难言的气氛。
红娘子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告辞,然而看看苏肃,却不甚舍得,于是退两步,又迟疑着向前挪一挪。
角落里发出一声难以按捺的喷笑。
苏肃的目光刀子般从小乙脸上刮过去,然而他的威严忽然间失却了力量,童驷中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抖了抖肩膀,低下了头。
他盯着后来才开始笑的那少年:“小甲,送客。”
小甲一脸愕然地望着他,张张口,又闭紧,瞟一眼已然脸红的红娘子,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小乙悄悄冲着他龇了龇牙,换回一记无影脚。
穿着一身红、带着条红色鞭子、如今更是连脸色都通红的红娘子彻底名副其实,嗫喏着说了句“我走了日后再来看你”便转身出门,小甲苦着脸跟在她身后。
小乙又一次偷偷笑起来。
苏肃盯着他:“去领罚。”
小乙把脸一板。
红娘子实在是个克星。
苏肃想。
要是能够可以再也不用见她就好了,当然这件事情有个颇可悲的前提——如果,他有办法。
引着红娘子一步步走出卓府,小甲最后向少女行了个礼,脚步一动,就想赶紧回去,然而红娘子的手实在快得很——甚至快过了小甲引以为傲的移形换步功夫。
红色的蟒皮鞭子倏乎一抖,登时卷在了小甲的手臂上,红娘子压低着嗓子喝道:“过来!”
小甲挣脱不得,回头躬身一记大礼:“小人身为仆从,只有为主人分忧的份儿,断不能出卖主人,做那背信弃义之辈——所以,姑娘还是请回吧!”
这话意有所指,红娘子不是听不出来。
不过红娘子一点都不在意:“哼,你不说,我就去粘着你师父,寸步不离。”
小甲想想师父脸色铁青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红娘子咬牙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而已,不过是关心一下,又不是要你背主求荣!”
“背主求荣”这个词用的未免太过严重,小甲吐了口气:“这自然不是背主求荣,只是每次姑娘问过之后,师父都要大发雷霆,叫我们……”
“大发雷霆?”红娘子眼睛一瞪,“他那个性子,会大发雷霆?别胡说!你只管告诉我,他的那个什么古里古怪的毒到底好了几分?!还有,他可有提到过我?!”
小甲苦着脸向后退:“姑娘还是饶了小人吧。”
衣着鲜艳的美貌少女和年少清俊的小厮样人物在卓府门口拉拉扯扯的情形很快就遭到了瞩目,卖豆花的王婶子挥舞着铁勺愤愤不已:“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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