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冬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值黄昏之时,他茫然地眨眨眼睛,脑中一片空茫。
他盯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微光线看,看了好半天才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大而空的屋子里。
他呆呆地低下头,想要回忆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地。
可他想不起来。
他的亲人,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为何会在此处。
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有谁把这一切都抹去了,用力地,干净地,不留一丝痕迹地。
脑中只是隐约响着一个声音:“小冬……小冬!小冬——”
他觉得这声音熟悉极了,却又带着些许陌生,似乎原本这声音的主人不应当用那样……那样凄厉的语调叫喊。
他想道:这是一个名字,他的名字,就叫做小冬。
想起了什么事情之后,脑中不舒服的空旷感便减弱了不少,他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腕和脚腕上都有那么一圈,热辣辣的疼着。
好像是被捆起来过,非常用力地捆着,生怕他稍有挣扎,就脱开了束缚。
他吞了口唾沫,发现嗓子也一阵疼痛。
直觉告诉他,这都不是好征兆。
这是哪里?
他的心跳得快了起来,呼吸也慢慢加重。
这里还有别人么?有没有谁能告诉他点什么?
他想开口问一问,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唤醒了在黑暗中沉睡的妖魔。
但黑暗中可怕的孤单让他越来越难受。
小冬沉默了多久,便难受了多久。
后来他想:就算是妖魔,反正都关在一起了,打个招呼,又怕什么呢?
于是他张开口,试探地问道:“有……有人吗?”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咆哮声的准备,但出乎他意料的,出声回答的却竟是一个人。
那个人说:“有。”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和气,还有些疲惫的味道,小冬的心猛一跳,随即便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调,简直就是“安全”和“可靠”的代表。
他忍不住向那个声音来源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你别动……”那女人忽然低声叫道。
可惜仍是说得有些晚了,小冬一脚踩在不知什么软软的东西上,“砰咚”一声摔倒在地。
那女人发出微微的叹息声:“冒失。”
小冬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被他压在身下的、柔软的、似乎被布料覆盖了的东西也同样开始挣扎,被那东西打到身上的瞬间,小冬心中的恐惧陡然爆发,他发出一声惨叫,竭尽全力地挥舞双臂,想要让那东西离自己远一点。
但无论是他的叫声还是举动,都似乎起了了不得的、恰恰相反的作用。
他附近忽然多了许多那种东西,每一个都在挣扎,并且发出奇怪的、“呜噜呜噜”的叫声。
小冬顿时浑身僵硬,连惨叫都不敢发出。
他不敢,不意味着别人也不敢。
原本被以为是“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了不断抽泣的声音,继而这些声音变成了大哭,还有嘶哑破碎的尖叫。
小冬于是明白过来,这屋子里,还有许多的人。
漆黑的屋子,飘渺微弱的光线,哀鸣般的哭泣,还有其他的未知。
小冬的恐惧感被这一切无限制地放大,他张大了口,用力地喘着气,觉得腔子里的心脏就要跳了出来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的是什么。
他还小,还不懂得,这世上,让人感到最深恐惧的,只有死亡。
他在怕死,只是他还不知道。
原本温柔和气的女人忽然厉声喝道:“闭嘴!安静!”
短短四个字,便在一瞬间压制了屋中的混乱。
那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周围恢复了刚才的静谧,只有那些东西——那是别的孩子——他们所发出的“悉悉索索”的挣扎声。
那个女声带着令人信服和镇定的力量,简短地命令着:“都不许挣扎——那边的孩子,慢慢蹲下。”
小冬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他慢慢地蹲下,用手扶着地面,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更感到安全。
女声又说道:“摸摸周围,那里有被绑起来的孩子,帮他们解开手上的绳索。”她顿了顿,补充道,“只要手上的就好,懂了么?”
小冬点点头,然后他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他小声应道:“懂了。”
他开始给周围的孩子们解开绳索,解开第一个的时候他费了好大的功夫,焦躁和恐惧让他两手颤抖,好险没把绳结打成了死扣。
第一个被松绑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用力挥舞双手,撕扯着身上其他被绑缚的地方。
小冬迟疑了一下。
那女人轻声道:“只要手上。”
小冬只好去放开第二个孩子的手。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四次。
“够了,不用摸了。”那女人对还在摸索的小冬道,“这回只有四个而已。”
小冬乖乖地停了手。
黑暗的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小冬没忍住,又向着记忆中那女声传来的地方蹭了蹭:“你……你是谁?”
那女人不说话。
小冬微微抬高了声响:“这是哪?”
那女人仍旧没有说话。
小冬惊慌起来:“你,你说话呀!”
那女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别吵。”
这声音比刚才更加虚弱和疲惫了,好像随时有可能断气一般。
小冬吓了一跳,赶忙连滚带爬地向那里奔过去,没出几步,他便再度摔倒,只是这一次,他被人接住了。
接住他的是那个女人,她的呼吸落在孩子的耳边,细微而飘渺,她慢慢地说道:“小心些。”
小冬热泪盈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会哭,会觉得胸口好似被挖掉了一块般空荡荡地难受极了。
他只知道用力抱住那个纤细柔弱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那女人抬起手,摸摸他的头顶:“别哭。”
这声音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小冬毫无理由地想要服从,他坐直了身体,擦了擦眼睛。
“好孩子。”女人笑了。
这一刻,小冬仿佛离开了黑暗可怖的房间,而处在温暖的日光之下,享受着微风吹拂。
他抽了抽鼻子,咧开嘴,想要笑一笑。
这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生生掐断了。
不知何处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短暂的温煦,那女人的身体猛然紧绷,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搂住了男孩,将他藏在了身体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幸好孩子瘦小,尽管她已瘦骨嶙峋,却还是挡住了小冬。
原本细微的光线蓦然大盛。
屋中的孩子们发出不适的呻/吟声。
小冬被护在女人身后,却也被光芒刺痛了眼睛,他抬手掩住自己的脸,又尽力把自己缩小了一些。
他又开始怕了。
他怕那光芒,更怕随着那光芒前来的东西。
那女人的声音尖锐起来,却竭力扮出平静的调子:“你来了。”
光芒来自于一扇打开了的门,那门外同样空空荡荡,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隧道中出现了一条纤细的人影。
那人影漂浮般飞快地潜行,转眼就到了这间屋子的门口。
那是一名少女。
护着小冬的女人眼神锋利如刀,狠狠地瞪着门外的少女,仿佛这样就能让门外的人退却。
少女的脸色白得就像一只鬼。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每一步,都让护着孩子的人身体更加紧绷,眼神更加狠戾。
少女在瘦弱的女人面前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在女人身后掠过,随即,原本平静脸上浮起悲哀黯然的神色:“按照约定,我来了。”
女人用力握住身后的小冬,那样的力气,让小冬以为自己的手腕就要断了。
“你不会伤害他的对不对?”女人坚决地道,“如果你敢,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少女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颤,然而她脸上仍是平静又悲哀的神色,她点点头:“没有人能伤他,我发誓。”
女人发出一声嘲笑。
少女又道:“若有人敢动他一根寒毛,我……我便受千刀万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女人尖锐道:“你已经不得超生了。”
少女的脸色越来越白,她把隐在袖中的手慢慢抬起,露出一柄锋利的短刀。
小冬忽然发现,整间屋子里居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慢慢睁开眼,发觉自己所能看见的每一个孩子——男孩女孩,大的小的,无不带着一脸惊恐神色,屏息看着自己的方向。
他困惑了一瞬,然后明白他们在看的是那个女人。
“扑——”
一声轻响飘进他的耳中。
他侧过脸,要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得一瞥,便被捂住了眼睛。
女人干枯的手盖在他的脸上,尽管背对着他,却还是准确地捂紧了他的双眼,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小冬呆坐着,感受着那手的颤抖和抽搐。
女人已经十分尽力地遮掩他的视线,然而她承受的痛苦越来越大,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意识迷蒙不清,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在缓缓下落。
也没有发现,小冬慢慢地、慢慢地脱离了她的保护,站起了身。
她的手仍然保持着遮掩的姿势,却越来越僵硬,越来越无力,最终那只手垂了下去,落在地上,落进满地腥红的血浆。
小冬静静站着,静静看着。
那少女将手中的刀子送进了女人的腹部,然后横向一划,竟然将她的腹腔生生破开。
女人已经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紧紧盯着少女,她的肌肉无意识地不断收紧,发出无声的哀鸣。
女人知道,这目光比刀子锋利得多。
她知道自己可以伤害那少女,尽管是在如此境况之下,她仍然可以伤害她,让她痛,痛不欲生。
少女原本落在刀上的目光慢慢移动,最终她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她看见了深刻的眷恋,不甘,痛苦,和仇恨。
她迎着这样的目光,将手伸进那巨大的伤口,慢慢摸索,须臾,那只手碰到了目标,她手指拧动,掐断了筋肉血脉,捧出紫红色、浸满了鲜血的——内脏。
接着她的刀划开了女人的胸膛。
这一回,她取出了女人的心。
女人已经死了,然而她固执地保持了两个动作。
遮掩,和注目。
她妄图保护身后的孩子,尽管她没能真正护得住;她妄图伤害面前的少女,她如此决绝地相信自己做得到。
但至少从外表上看,除了沾染满身血污,那少女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痛的,伤的,死亡的。
都是那女人。
少女垂下眼睫,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她取得的东西细细包好。
接着她站起来,向小冬伸出手:“跟我走。”
小冬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他握住那少女的手,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出了那个房间。
身后蓦然爆发出凄厉可怖的声音。
那些孩子们,他们嚎啕,哀鸣,惨叫。
男孩从梦中惊醒过来。
沉重的石门落下来,阻断了那些声音。
他停住脚步,不肯前行。
少女低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男孩抬起头,乌黑的眸子盯住少女,用有如哭泣的声调说道:“你……你是谁?”
那少女浑身浴血,面色惨白,她回过头,直视隧道深处,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以叫我,阿绯。”
男孩说道:“阿绯。”
少女浑身一颤。
男孩执着地重复道:“阿绯,阿绯,阿绯……”
那一声声呼唤,逐渐浸润了深及刻骨的仇恨。
他牵着那少女的手,揍在灯火明亮的隧道里,不停地说道:“阿绯,阿绯,阿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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