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到三人离了那客房一整个院子，樱十八才对公子叹道：“你为何非要激怒他？”

        “只因他只要一出现，便不停地找我麻烦。”公子脸上的笑容不似以往，温文还是有的，却又多了几分狡黠之意，“能叫他有几分不痛快，我心里便高兴不少。”

        樱十八脸色古怪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摇头笑叹：“你这人真是……”

        公子不理樱十八，却回头对苏肃道：“没什么旁的事了，你不妨再去睡上几个时辰，毕竟……”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目光扫过那院子，“毕竟你昨晚几乎没能阖眼。”

        苏肃腮边肌肉微微抖动了两下，他看着公子，脑中不断回忆昏睡美人的那声梦呓，终于觉得心平气和了不少，也不应声，转身便走。

        樱十八摸摸下巴：“我现在很好奇，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看他脸色便知道，他还在介怀那姑娘。”公子低声道，“你还有话要说，我们不妨到外面吃碗豆花，顺便听听镇里的消息。”

        樱十八诧异道：“豆花？”

        “别说你不知道。”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苏肃和我出了门，只怕我府上除了几处防备重的，其他什么也没逃过你手下那一干人的眼睛——有人假扮我的事，你难道没听说么？”

        “我只是好奇极了。”樱十八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你府上为何总是大姑娘小娘子闹个不停？”

        公子面色一僵：“你竟已知那人是谁了？”

        “除了那女人，还能有谁？”樱十八叹道，“也真是服了她……我把他们监视后报上来的消息前后理顺了几遍，这才发现她轻松躲过我那一干手下不知多少回。”

        “幸而小甲小乙发现了破绽。”公子道，“否则我府上岂不是给她看了个干净？”

        两人一路感慨，一路走向卓府门外不远的豆花铺子。

        公子微微笑着上前：“婶子，两碗豆花。”

        铺子里人不如往日之多，却也还是很有那么几个的，只是一个个面色沉肃，也不交谈，倒显得铺子冷清萧条。

        王婶子转过身，公子对她露出个诧异的表情：“婶子这是怎了？”

        就连樱十八也皱起了眉头，他大约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什么，故而心里愈发的焦躁。

        王婶子见到“近几日都不曾来”的卓府公子，忙忙把眼泪一擦，脸上挤出笑来：“公子来了。”

        公子也不应答，思索片刻，忽沉声道：“莫不是婶子家中……”

        王婶子眼圈又是一红：“哪里是我家。”她眼光一转，落在原本每日都在剁鱼头的李大叔铺子上，“他家那孩子，公子也是见过的，机灵可爱极了……唉……”

        公子微微苦笑，瞧了樱十八一眼。

        他却不曾见过那“机灵可爱极了”的孩子，见过的那个却是想要他命的女人，此时怕早已离开平安镇了。

        樱十八见公子窘迫神色，只道他不忍于此事言谎，上前笑道：“婶子莫怕，官府总能找到那孩子的。”

        王婶子对“官府”二字甚是不以为然，面色上不由带了出来，却又不好对这位显见是客的俊秀小哥说什么，只好收拾眼泪，笑道：“正是如此，我这是瞎操心，二位快快坐下，豆花就来——只不知这位公子爱个什么口味？”

        樱十八对公子递过一个微带着得意的眼神：“就跟香菇一样，加足了料的。”

        公子不理樱十八挑衅，慢慢坐下，低声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不是说被躲过了么？怎么现下又连她吃了什么也知道了？”

        “躲过的是府里的。”樱十八笑道，“何况我原也没盯着香菇。”

        公子忽然脸色一变，抬头间见王婶子抽空冲他二人和蔼笑笑，连忙也回以一笑，眉头却又蹙了起来：“你说什么？”

        樱十八一愣：“我说，我原也没盯着香菇——我瞧她与你甚是熟络，言语间也颇多维护，还在此处扯那女人面皮……我还道……”

        “还道我与她也是相识的，只不过关系却有所难言？”公子叹道，“她是小鬼到此之前突然出现在平安镇的，苏肃也派人查过她，却并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我敢跟你发誓，那晚她入卓府之前，我都不曾听过‘香菇’这名字。”

        公子的声音虽低，却还是隐含着沉重的意味，樱十八听懂了，脸色也是一变：“她也不是那女人的人。”

        “自从听小甲说她在府外闹得那回事，我便知道她二人不是一伙了。”公子低声一笑，“何况我也不知她何时多了那么年幼的手下。”

        二人的对话被送来豆花的王婶子打断，樱十八瞧着那几乎满溢出来的豆花，不由笑道：“婶子却也未免太实诚些。”

        王婶子一脸苦意道：“多的只当送你罢，这几日出来吃的人也少了，都在家眼不错地看着孩子……罢了罢了，提这事作甚。”她摇摇头，忽对公子叹道，“公子怎的又穿上这皮裘了？前几日我还道公子病情好些了。”

        公子执箸的动作一顿，抬头笑道：“家中来了大夫，不许胡闹了。”

        王婶子顿时一脸认真：“病了就该听大夫的，原来公子前几日竟是不将身子放在心上，可不敢再胡闹，年轻人就是年轻……公子莫要学那等粗人，什么病都扛得，公子瞧着就是娇贵身子……”正说着，忽觉公子一脸苦笑，另一个年轻公子也只管瞧着卓公子，笑得古怪至极，不由也觉自己说的话不对，不由讪讪住了口，“二位慢用，婶子去瞧着锅。”

        公子见王婶子面色发红，讪讪而去，笑着开口道：“立卿多谢婶子关心，今后定不敢任性胡闹了。”

        王婶子愣了愣，还是回去看着锅了，却喃喃道：“这孩子吧生得好家世好脾气也好，若不是病了……唉……谁家不想把闺女嫁过去呢……”

        樱十八好险没喷了公子一脸豆花。

        王婶子这话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却也瞒不过樱十八，樱十八武功甚好不必说，就连公子也把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顿时显出尴尬之色。

        “你……”樱十八斟酌道，“倒是很招人喜欢？”

        公子瞪了樱十八一眼，樱十八不疼不痒地摊摊手：“能瞧见你的笑话，叫你瞪死了又如何？”

        “瞪死却是难些……”方要说“烧死你反倒容易”，公子忽又想起先前对话，叹道：“险些忘了正事。”

        樱十八道：“别忙，先叫我嘲笑嘲笑你的‘娇贵身子’。”

        公子无奈长叹，默然无言。

        樱十八笑道：“难得见你吃瘪，案子反倒不重要。”

        公子苦笑：“你若是想看，也要案子结了再说——你且告诉我，当年那案子，你又追到什么消息？”

        “想必你已猜到那香菇去处了？”樱十八举箸，尝了尝豆花滋味，“竟不问她了么？”

        “不是那女人手下，又不是我的人，自然也不是你或者小鬼一方……”公子戳了戳碗中豆花，无意识般把碧盈盈的菜叶子拨拉到一旁，“你不知她去向，小甲小乙也不知，那女人自然是避开你我两方偷偷离开，但没必要带上香菇——小甲也说，那女人离开是走的大门，光天化日，穿着我的皮囊，一去就再没回来过，想必你的人也这么说？”

        樱十八点头附和，面色微窘：“正是，只是那时……他们尚且以为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并不敢跟得很近。”

        “他们运气倒好，只怕那女人当他们是我府上的人了吧。”全然不优雅的戳豆花动作缓了下来，公子扶额一叹：“我倒是觉着香菇是自己离开了。”

        “随你，总之这是你的麻烦。”樱十八龇牙笑道，“于我何干呢？”

        “正是。”公子瞅着碗里的豆花，神色有些复杂，“你要管的事，比这大得多了。”

        “我原是不打算说。”樱十八脸色一黯，“不过既然你坚持要知道，我告诉你便是……薛竟所言不错，案发之地的确变了，可他不知道，那些‘案’，却已不再是‘失踪’。”

        公子讶然：“哦？”

        “他们没有失踪。”樱十八叹道，“只因这次，受害者连‘失踪’的机会都没有，而是全都死在了自己家里！而且……”他脸上显出恐怖的神色，令公子也不得不诧异于他竟然也会感到骇异惊恐。

        “而且……他们的五脏六腑，全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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