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原本,寻宝事宜理应占据公子近来的全部日程。
但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他忽然间又发病了,而这一次,他的病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樱十八对此深感痛惜。
他坐在公子病榻之旁,执其手,叹道:“立卿一病卧床,十八心痛如绞。”
公子气得笑出来,夺回手,嗤道:“你莫非叫人砸了脑袋么?”
樱十八也不尴尬讪然,自收了手,抬起来抹了抹泪:“我心痛。”
公子瞅死人一般瞅着他。
樱十八把目光凝在床帐子上,似乎对那刺绣的竹叶很是有兴趣,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反复复看了也不知多少遍,口中道:“哎呦呦,你躺在这里,不知我在外面奔波劳苦,还嘴不饶人,这样狠心,岂非令我心痛?”
公子露出个恶心的表情,道:“我想病么?”
“可我看你当真不像发病!”樱十八冤道,“你托病偷懒!”
公子脸上慢慢显出些微妙的神色来,淡淡道:“我若真的发病,自然不是此时这副样子——你又不是没瞧见过。”
樱十八一哽。
他是瞧见过公子发病的样子,那回他倒霉至极,不得不扛着他一路走回卓府。
于是他只好看着公子,叹道:“你不是发病,又不是托病,那你倒是说给我听听,怎么就躺在这里不动了?”
樱十八是真心疑惑这个问题,卓立卿这次发病不似前几回一般突然且沉重,倒是颇有几分润物细无声的滋味,卓立卿只是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时,却已然身体沉重,动弹不得了。
“你莫非叫人下了药么?”樱十八做恍然之状,偷眼去瞥薛竟。
薛竟冷笑一声:“有我在,谁给他下药能瞧不出来?”
公子微笑道:“正是,神医薛竟在此,哪个胆敢给我下药?”
樱十八一愕,茫然道:“那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的病还会自己变化不成?它在你体内吸收日月精华成精是怎么的?”
公子冷声道:“你莫要以为我不能动弹便不能收拾了你。”他盯着樱十八,嘴角勾出个生硬冰冷的笑来,“我不用武功,也能对付许多人。”
樱十八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向门外走去:“薛前辈能者多劳,十八告辞,告辞。”
“十八且慢。”公子忽然叫住樱十八,不止樱十八自己诧异不已,连薛竟也侧目而视。
然而他叫住了人之后,却又没有别的话了。
樱十八一脚蹬在门槛上,等他后话,却等到身体僵直也没等出个后文来,不由怒道:“你耍我玩么你!”
樱十八生了气,公子却好像毫无觉察,他躺在那里,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对樱十八的言语充耳不闻。
良久,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这次发病……我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他停了停,语声黯然几分,“你不必操心,出行之事,必然不会耽搁。”
执笔开方的薛竟脸色一沉,上好的蝉翼笺上,顿时浓浓一片墨色。
樱十八若有所思地瞧了公子一眼。
如果他说自己心里有数,那么,这事就定然算不得麻烦。
卓立卿,他说出来的话,总是叫人觉得十二分可信。
结果,他果然没有耽搁。
等九州风雷挥舞着断臂兴奋大吼“老子找到了”时,公子便已经好好地在卓府中散步了。
他的病来得蹊跷,去得却也飞快。
薛竟漠不关心地给公子熬着药,眼睛盯紧了炉火——他的脸依旧漆黑如锅底,然而他却好似已经不再在意了。
公子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慢慢扫过樱十八、薛兰和苏肃。
樱十八回望他一眼,龇牙咧嘴地笑了笑:“你还当真爬起来了。”
公子笑而不答。
薛兰的心情自那日假冒白绯造访以来就一直十分不好,她听着九州风雷的宣告,眼神空茫茫在这院子里扫了一圈,最终定在公子身上。
然后她似乎是受了惊吓一般,转过身,迅速离开了。
公子对薛竟一笑:“薛前辈怎么不去安慰一下?”
薛竟冷哼一声,不答话。
公子好脾气地没有计较,他举步,静悄悄地走开了。
九州风雷十分高兴地叫着“原来真的有秘宝”,话音未落薛竟暴叫一声:“都闭嘴!这是病人的院子!”
院子里果然霎时间安静下来。
樱十八轻声叹道:“他人都走了,这里闹些又有何妨?”他瞥了薛竟一眼,喃喃道,“这人自己心里不舒服,就总看不得别人……”他本想说“高兴”,然而瞧见九州风雷此时那疯魔一般的形貌,出口便不由改成了,“张牙舞爪。”
公子摸摸鼻子,向卓府之外走去,没走多久,他忽然回过头,笑着问道:“你此时难道不该去追薛兰姑娘?”
他自然是在问苏肃。
苏肃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他喉结动了动,却一声没出,只是自顾自走上前,站在了素来习惯的那个位置。
“我要去见一个人,你不必跟来。”公子微笑道,“你是否与薛兰吵了架?”
苏肃是不会与人吵架的,公子比谁都清楚,但他却这么说了,只因薛兰与苏肃之间的气氛一夜之间古怪了许多,好像他们彼此都在躲着对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苏肃忽然道:“她拒绝了我的提议。”
公子想起自己建议他教一教薛兰什么才叫做聪明,他觉得自己大概做了一件不太厚道的事情:“我说……”他迟疑道,“苏肃,那天的话,我是开玩笑而已。”
苏肃的眼睛骤然瞪得圆润无比。
公子摸了摸鼻子:“这天底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自作聪明的。”
苏肃脸色正在慢慢阴沉下去,他噎住了一般地困难开口:“可你说……”
“所以我说,那其实只是一句玩笑。”公子满面歉然之色,他诚恳地看着苏肃,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一个女孩子做了什么傻事,那么,身为……咳……”他掠过表身份的那个词,“最好不要亲口揭破。”他苦笑道,“她们有时知道自己在做傻事,却不希望有别人把这事情给说出来。”
苏肃感到自己上了好大一个当,他冤枉得胸中冒火。
“人总是会好面子的,尤其是在某些特定的人面前。”公子面露不忍之色,咳嗽两声,“苏肃,你要晓得,跟女孩子是不可以较真的……”他打量了一下苏肃的神色,有点遗憾地道,“不过,你要做到这点恐怕有些难度。”
苏肃的脸色已然接近灰白。
“所以,我那个玩笑,大概恰恰给你支了一个最错的招……”公子低下头,捂着脸,“你是否要求她把实话全都给说出来?”
苏肃眼睛更圆了,他几近骇然地看着公子,上身后仰,似乎是想要退开一步般。
公子深深吸了口气,苏肃的心随着这口气提起又落下,险些没停跳半拍,他梗着脖子道:“我不仅这样说了,还……”他也用力吸气,吐气,才道,“还告诉她,她的计谋,你是一定会看破的。”
公子把手从脸上挪开,慢慢弯起嘴角,对苏肃一笑:“苏肃。”
苏肃顿觉不好。
“你的情形……”公子总结道,“恐怕是十分的不妙,十分的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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