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随着广播里播音员的前方到站提示音响起，车厢里的大灯开了，走动声也大了起来。
林青玉被二哥叫醒，她揉了揉眼睛。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没完全亮。
“等会下车人多很挤，我们先等一会。它得在京都站停留半个多小时呢，来得及。”林青玉很有经验地说道。
林青旸第一回坐火车有些紧张，看着小鱼一脸困倦，他朝外移了移身子，“要不要去洗把脸？”
林青玉摇头，火车上卫生间的味道……光是回忆里的场景都够劝退她的了。
呜呜两声鸣笛，火车到站京都。
等过道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兄妹俩才站起身跟着下了车。
一下车林青玉就被冷空气冻地打了个哆嗦。
他们顺着人群出站，直到站在火车站前的大广场上两人才松了口气。
八十年代的京都和后世差别很大，打眼望去街上都是灰扑扑的。和秋浦县不同的是，京都高楼多一些，造好的，在造的，并不全是平房。相同的是，墙面上都写着有时代特色的标语。
林青旸一双眼四处打量，叫卖声、接站声此起彼伏。在秋浦县没有看到过的高楼和气派的钟楼，这就是首都！
“二哥，你在这等我，我去买去苏国的火车票。”林青玉翻了翻记忆，奈何小鱼大学四年除了学校和打工的场所，对其他地方的记忆浅薄极了。
林青玉身上背了个军绿色斜挎包往买票口子走，包里装着刚够买两张京都往返苏国的火车票钱。
好不容易排队轮到她了，她才意识到这种出国的火车票根本不是想买就能买的。得在铁路局里找关系买票，要不然就得偷摸上车了。可这和一般的车次不同，这车次一趟就是六小时，就算真的扒火车成了，后面那些天也要躲避查票的。这和你补不补票都不是一回事。
就在她两道秀眉拧起、苦闷全写在脸上的时候。她被扯了扯袖子。
林青玉扭头看去，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大叔，正笑得贼兮兮地看着她说，“闺女，要票吗？”
兄妹俩这趟苏国之行就这样从花了两倍价格买的高价火车票拉开了帷幕。
通往批发市场的马路最近正好在修路，坑坑洼洼的，公交车一路七扭八扭左右摇摆。
有人带了鸡鸭上来，有人在吃早饭，车厢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涨。
林青玉两根手指用劲，才捏着开关打开紧闭的窗户。她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坐在她身后的大娘就开始抱怨：
“你这姑娘，开什么窗，风都吹进来了。你不冷别人冷啊！”
说着重重地一推，窗户啪地又关上了。
林青玉有些晕车，没精力和人吵架。她只再次给窗户拉开一道小小的缝。
“妹儿，我们…我们真一分钱都不留？”东风批发市场前，林青旸抬头看着那个崭新的招牌，有些不确定的问。
林青玉侧过头，认真地看向二哥问道：“二哥，你相信我吗？”
林青旸看着这个和记忆里的小鱼越来越不像的妹妹，心里有些打怵。可要不是一家人，她怎么会这么劳心劳力。他咽了咽口水，压下那些奇怪的念头。
“走吧！”林青旸心下发狠，妹子都有这个魄力，他一个当哥哥的，不能事事都让妹子顶在前头。
林青玉踏进批发市场的瞬间，脑海里又响起了曾经那位前辈说的：
“在批发市场里压价，前一秒都要跟人吵起来了，后一秒还能舔着脸笑着说谢谢老板。背着胶丝袋，省那一两趟车费，风里来雨里去……”
相比这里其他人行色匆匆熟络的样子，兄妹两温吞的就像是意外闯入的。
身边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一个摊子挨着一个摊子。腰间挂着个装钱的兜兜，手臂上搭着主卖款式的老板大声的叫卖、穿着黑灰上衣，拎着大胶丝袋的顾客大声的讨价还价。
讨价、收钱、装货。
这一切都让兄妹俩看直了眼。
林青玉双手握拳，指尖掐着掌心。手心的刺痛让她的眼神恢复清明，这样的场景，记忆里也是经历过的。只不过那是2015年，而现在是1985年。
“哥，你跟着我。”从这句话开始，林青玉就进入了状态。
接下来，林青旸紧紧贴着小鱼走，他看着她边走边听价格，遇上中意的还会停下来问问价格。而他捂着自己放钱的口袋，还要注意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他就怕人一多，再给钱弄丢了。
林青玉在一家看着比周围都大一圈的摊子前停留。老板是个大妈，她正忙着给几个人结账。
“文化衫150件，牛仔裤50件，喇叭裤……好勒，您下次再来。”
“尼龙袜？现在更流行丝袜呢！您瞧瞧——”
“哎哟，您眼光好。这是雨衣，京都现在正流行呢，又能防雨，天冷了还能当外套穿。行，50套是吧，来……”
大半天，他们从头走到了尾，每一家都看过了。这里最多的还是衣服，各种各样，长袖、袄子什么款式都有。
“老板，拿六个胶丝袋！”林青玉盘算好他们带的六百块钱能买多少东西后，在门口的小商店里花了来到这里的第一笔钱。
同一时间，京都火车站。
老百姓中也不知是谁带头的，车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献给这些身穿笔挺军装，家在京都的军人。
而这其中，就有卢向阳和徐枫年。
一个个坚毅的铁血硬汉，在战场上面对什么残酷的景象都能面不改色，倒是面对这些掌声和一张张笑脸不好意思了。
不知谁带头喊了句，“感谢人民子弟兵！”
随后整个出站口前，整整齐齐的，“感谢人民子弟兵！”
站外小广场等着接人的徐榛年，看着被围在中间涨得脸通红，笨拙敬礼的大哥笑了。
他习惯性地想要整理军帽，摸到一手短发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一名军人，而是海洋学院的一名学生。
“小弟！”徐枫年挥手在老弟跟前摇了摇，“想啥呢，这么入迷？”
徐榛年回过神来了，“没啥。哥，这位是？”他看向哥哥身旁的卢向阳。
“这就是我团长！这趟火车上我才知道咱两家是一条胡同的！团长，这我小弟，原来是东南海军的。去年裁军，这小子愣是要转业，现在在海洋学院上大学。”
“团长好，我是徐榛年。”徐榛年敬了个礼，他之前没少听他哥在信里夸这位团长。
“卢向阳，你好。”
“走走走，回去再说，在这被吹一嘴黄沙的。”
徐枫年一进家门就大声嚷着，“媳妇，媳妇，我回来了。”
半晌后，东屋门打开了。
一个小丫头抱着熊娃娃，身后还跟着个矮了一个头的男孩走出来，她怯生生地喊了声，“爸爸。”看到徐榛年她眼神一亮，“小叔！”
徐枫年看着闺女儿子对他陌生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卢向阳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圆圆，怎么没上幼儿园？你妈呢？”徐榛年抱起侄女问了句。
“出门了，让我看着弟弟。咕咕咕……”小丫头肚子叫了两声。
徐榛年看了眼大哥，用眼神示意大哥自己来哄孩子。
林青玉站在刚才停留最久的那个摊子前。
“大姐，这秋衣和尼龙袜怎么拿？”
快五十岁的女人看向林青玉，大姐？嘴巴倒是甜。不过看着面生，她眯了眯眼，报了个价：“三块！”
林青旸上前一步，正想理论两句，怎么三块？刚才他们还听到是一块的，这不是坑人吗？
林青玉扯了扯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她对着那大娘笑了笑，这会连大都没了，语气亲切地道：
“姐，您别开玩笑了。这玩意供销社也就三五块。我真是诚心要的，您看，我们家伙什都带了。”林青玉指了指两人手里的胶丝袋。
“姐您说个诚心价，这四个胶丝袋装满，剩下两个装尼龙袜。下回我还来您家。”
那大娘看着林青玉小小年纪，说话老练，也笑了，“行吧行吧，看你面善，两块二，我给你装上。”
林青玉侧过身，脚向着外面，“姐，您这个价可不诚心。这秋衣市场里哪个摊子没有，我就是刚听见姐和前头那个大哥说话，看您也是厚道人才进来。您这……算了，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林青玉做出要走地姿势，林青旸以为妹妹是真要走，他转身大步离开。
“诶，诶，闺女！你等等，别走啊——”那大娘见人真要走了，赶紧出声叫住。
林青玉停下脚步，“姐，我们大老远坐车来是真得拿货。价格不合适，咱们都别耽误彼此时间……”
“你这小闺女性子怎么这么急！我才说两句，就着急忙慌的要走。行了行了，这也要关门了，我就当是收摊了。一块二给你，尼龙袜三毛。这总成了吧？我这秋衣质量可和那些不一样，你自己扯扯，弹性多好！”
“您这质量不好我能在这么多家相中吗？谢谢姐～”还到心里的价格，林青玉也笑着夸了句。
“你可真会灌迷魂汤，说好了，你以后可都得来我这拿货呢！还有别的你要不，这雨衣你们不看看……”
六百块钱花的就剩下两张大团结。
林青玉看着脚边六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她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自己扛着胶丝袋在火车里上上下下的景象……
而林青旸，他盯着那阿嬢塞的都拉不上拉链的腰包。那里面装的是他们一家人几个月来，一分一毛攒下的。
其实六百多块钱加上家里剩的，应该也能送阿爷去沪市看病的吧？
他到底是为啥跟着小鱼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他看向已经背上胶丝袋，满脸涨得通红，明亮的凤眼里全是兴奋的妹妹。
来都来了，买都买了。
哥哥要有哥哥的样子。
最后这对兄妹在十月的秋风里，满头大汗地扛着六个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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