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 茶点零食和满月初升
一桌满套的胭脂红釉单色瓷，艳而不俗。高灵落座一旁，单看着这精致盘碗，便有些食指大动。
造型精巧的糕点，一碟六样的酥品，话梅大小的山楂糕，醇香浓郁的羊奶冻。另有小碟的果脯、剥好的坚果，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大桌，看着就让人颇为心旷神怡。
高灵望着这满桌的甜食点心，没想到，这位李家主还是个糖分爱好者。
相比这满桌的精致糕点，李慈秋喝茶可是不讲究。他随手取了个盖碗，便注了一道水。胭脂红的瓷器在他指尖拈着，倒是赏心悦目。他抬手弃了一道，正巧二滚水沸如鱼目，便注了满杯，递与高灵手边。
“喝些茶水，解解腻。”李慈秋给自己也。沏了一杯，便拈了快点心，送到嘴里，“我不甚懂这茶道，只知急着润喉咙，小友可莫要介意。”
高灵笑着摇了摇头。那盖碗里的茶汤红艳澄亮，兰花香气馥郁，一看便知是品相上好的祁红。
这位笑面虎般的李家主，心肠九转难测，此举一出，只怕不是单纯地留她在这儿喝茶聊天吃点心。他莫非怕他们几人同去炼器室后溜走？还是说，想留她在这儿套出什么话来。
高灵暗自拈住了裙角，只觉得有些头疼。她完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早知道，便去认真问问陆老板了。
高灵认命地轻轻叹了口气，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下定了决心。反正已经坐在这儿了，这么一桌精心的点心零食，不吃白不吃。若是这李慈秋发问，她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小姑娘随手夹了块点心，便放到了嘴里。她咀嚼了两下，只觉得口感绵密香糯，甜而不腻。高灵感到有些惊喜，没想到这正夏季，还能有香气口感这般浓郁的栗子糕。
高灵两颊鼓的像小仓鼠一般，两眼放光地开心咀嚼着，方才的纷杂思虑，一口下去，已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吃得惯吗？”李慈秋微笑道，“我见你早餐吃的太少，便让人备了点心。我看你倒是蛮喜欢那碗糖芋苗，就多准备了些甜食，可还你合口味？”
高灵笑眯眯地喝了口茶水，心下却是一愣，她不动声色道：“这点心十分可口，让您费心了。”
李慈秋擦了擦手指，眼角微弯：“你这孩子，这话说的倒是见外了。你是我家盼儿的朋友，我与你父亲也颇有往来，自是应当对你多多照顾。”
高灵闻言，眨了眨眼。李慈秋一口一个盼儿，从她见到李慈秋时，便俨然一副慈父形象，她不禁有些疑惑。可当时车内李盼的表情真挚悲哀，又不似有误。
高灵不能够理解。高凡性格内敛，虽说从小对她并不甚溺爱，但高灵明显能感觉到父亲的呵护之意。她不明白，怎会有父母不爱儿女的呢。
高灵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倒不知，李盼前辈偏爱什么口味。我们一起在外游玩之时，他吃东西向来不挑，也无忌口，倒让人摸不清喜好了。”
李慈秋手中动作一滞，忽然轻叹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盖碗，自嘲般笑道：“我不清楚。”
高灵微愣，眨了眨眼，她没想到李慈秋这么直接地便讲出了答案。她本以为李慈秋会随意说上几样，将她糊弄过去。
“盼儿他自小便与我不甚亲近，而我专注于炼器之术，倒是忽视了他。这一耽搁，少说几十年，多则千百年，等我想起他时，已然错过了他的成长。”李慈秋轻轻摇了摇头。
高灵不知李慈秋这话几分真假掺杂，这“几十年”、“千百年”的寥寥几字，却让小姑娘只觉得震惊不已。她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得闷头挖了一勺奶冻。
李盼笑着啜了口茶水，温声道：“好在，我李家上下家风严谨，倒是没有误了他修炼学习。盼儿他自己不仅用功，而且颇有天分，倒是没有让我失望。”
高灵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忽然有些心中郁结，只得闷头吃着点心，可方才细腻甜香的点心，如今入口却有些味如嚼蜡。
她忽然觉得，生命太长，倒是给了人挥霍时间的借口。高灵只活了二十余年，可若是父母兄长，错过了她那些微的十数年，便不会再有如今的高灵。
可能对于这些得道修者而言，十数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对于她这么个小人物来讲，便已是小半生了。
若是换成她来承受这“几十千百年”，是否早就化成了一把枯骨，一抔黄土，任他们就算还记得她的鲜活，也于事无补了。
高灵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本命灵器四字。
想来，这父子二人无论是芥蒂还是疏离，必然都源于此物。李慈秋的本命灵器功亏一篑，想必心中定然会有怨怼；而李盼的本命灵器没能引起父亲的重视，也定然会心存不满。
便是这点怨怼，隔却了几千年的父子情分。
“是我多言了。”李慈秋忽然见得这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何事，忽然有些消沉，便只得笑了笑，将这话题转了过去。
“也不知，他们需得重铸到何时。”李慈秋拈了个果干，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重铸灵器，需要很长时间吗？”高灵对于此时完全外行，只得抬头询问眼前的炼器大师。
“重铸分为重新锻造，与回炉修复修复。这修复灵器倒是不难。”李慈秋敛了敛衣袖，温声道，“从来炼制灵器，都耗在了取材备料之上，这分分毫毫都需得反复斟酌，否则，便难达极致。”
“而修复灵器，只要按着原材料一一配好，将破损之处重新锻造更换即可。”李慈秋说到这，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本命灵器不同。就算修补好，也是凡品了，因着失了灵魂，便失了价值。而陆老板所说的，让穆云川重新开口——”
李慈秋微微一笑，再不作声。
高灵闻言，却颇有些担心。李慈秋若是能出此言，要么并不知晓天水瑛一事，要么便是笃定他们无法成功。
若是失败……
高灵想到李盼与穆云菡二人的悲痛癫狂模样，只怕他们再难以承受这希望之后的狠狠失落。
高灵忽然有些庆幸，她如今正同李家主二人静等在外面。否则，她这么个帮不上忙的人，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却使不上力，只能更心焦。
李慈秋与高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再配上这一桌子的零食点心，倒也不算枯燥。
李家主十分渊博，高灵与他聊天，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李慈秋一开口便是千余年的风物气象，直听得小姑娘是一愣一愣的。这般下来，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李慈秋正与高灵谈笑着，忽然间，竟骤然噤声，敛了神色。
他“腾”地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只愣了半晌，便快步走出了房门，他的衣袖无风而动，竟有猎猎之声。高灵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有些茫然，却只得放下手里的点心，随着李慈秋小跑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高灵便呆住了。
时值黄昏，天边的火烧云已然燃至尽头，浓郁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缓缓蔓延而上的茫茫夜色。
原本应当逐渐黯淡沉寂的天边，如今竟泛起了霁青色，那青蓝之色愈发鲜艳清澄，慢慢地，竟在沉昏之时亮起一片夺目天光！
那云色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银蓝，却是莹亮无比。一时间，天幕之上无日无月，却是亮如白昼。
高灵忽然见得李慈秋隐在衣袖之下的双手，竟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他紧望着那天边异状，双目大睁，满面皆是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慈秋忽然身形猛的一晃，一时不稳，差点踉跄摔倒。正在他难以置信般地反复发问时，忽然一声尖啸长鸣自后院长鸣而出。高灵闻声转过头，竟看到一道莹白□□，隐隐映着青蓝夜色冲天而起！
那青蓝天幕却骤然间，被激荡成了一片浓郁墨色，不见星子。那□□只瞬息之间，便渐渐弱去，正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天际忽然一点柔光泛起，皓月浑圆初升。
那满月皎洁，毫无瑕疵。李慈秋踉跄着退了两步，竟重重地撞在了门柱之上。那朵精致玉花从他袖中滚落，“叮叮”两声，跌落在石板之上。
可李慈秋却置若罔闻。
高灵忽然听得那人声色暗哑，颤抖开口。
“……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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