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 腕子椅子和李慈秋

　　当陆池将高灵安稳放下的时候，高灵只觉得腿脚发软，有点晕车。小姑娘当即脚下便是一个踉跄，还好被陆池一把扶住。

　　“怎么了？”陆池神色关切。

　　“没，没事。”高灵平复了一会儿，才眨巴着眼睛，笑中含泪，“就是车速有点儿快。”

　　“咳。”那黑袍引路者面色有些苍白，鬓角甚至有汗意星星点点。他强撑着捏住灯笼，竟还能维持那烛火分毫不抖，“几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请示家主。”

　　说罢，他将几人引入偏厅，便躬身退去。时值深夜，四下一片静谧。偏厅之中并无人接待，仅亮着一盏顶灯。

　　李盼当即便变了脸色。他微蹙着眉望着陆池，低声道：“抱歉……陆老板，我早该想到的。”

　　陆池却脾气颇好。他缓缓踱步到桌椅旁，稳稳落座，习惯性地挂上了一副公式化的精致微笑：“不，礼数不周的是咱们。不仅没有提前递上拜帖，又是深夜贸然前来，家主能留人引路，已是给足了咱们面子。”

　　高灵眨巴眨巴眼睛，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能在陆池下手方乖巧坐好。

　　几人在偏厅安静地等候了足足一个钟头，可那引路人却一去不返。李盼显得颇为焦躁，高灵同学已经开始神游了，而陆池却仍旧坐得沉稳，大有“泰山崩碎于顶，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李盼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沉声道：“我自己犯的错，我去找他。”

　　陆池却低声微笑，轻轻抬手，止住了李盼的动作。他却并没有同李盼说什么，反而偏头问高灵：“困吗？”

　　神游天外的小姑娘忽然被叫到，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望向陆池。而陆池只得微笑着重新问了一遍：“困吗？累不累。”

　　高灵眨了眨眼，低声道：“困倒不怎么困，在车上那一觉睡得特别好……就是这椅子……”

　　小姑娘轻轻捏了捏这木质扶手。这木椅品相极佳，颇有分量，一看便是难得的好料。只是，它就算料子再好，雕工再精致，也终究是块硬木头。高灵在这椅子上坐了足足一个小时，只觉得硌得浑身生疼，更是分外想念家里软绵绵的沙发。

　　“要不然，来我这歇一会儿？”陆池微笑着转动手腕。高灵一见这熟悉动作，就知道随身携带精装房的陆老板，又要给她开小门儿了。

　　“不用不用，我起来活动活动就好啦。”高灵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打断了陆池的动作，小姑娘笑道，“我可没忘这次和你一同前来的目的，我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才放心呢。”

　　高灵搭在陆池手腕上的手指，只觉得一片细腻冰凉，那儿还有条淡淡的疤痕浅浅浮起，一如微凉浮凸的釉上彩瓷器。

　　高灵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失礼，于是忙撤回手，颇有些尴尬地笑着转移话题：“况且，那引路人明明白白见咱们三个人入了李家，这一转眼就少了一个，这算什么事儿呀。”

　　陆池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轻抚着方才高灵手搭的位置，微微颔首，无奈地笑了笑，表示理解了高灵的想法。

　　他轻轻转过头，朝李盼轻声道：“连灵灵都能等下去，咱们又有什么耗不住的呢。况且，咱们是有求于人。”

　　李盼闻言，只能颓然坐回座椅之中，双手捧住低垂的头。一心只得祈祷穆云菡安然无恙，否则，他只怕更无颜相见挚友了。

　　“无需紧张。”陆池似乎看出了他的焦虑，只得轻声安抚他，“此事因着误会而起，李家主宽宏大量，又怎么会为难小辈呢。”

　　“哈哈哈，陆老板果真是通情知礼的剔透人物。”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笑声，几人抬头望去，却只见一高俊男子正悠哉踏月而来。

　　高灵一直以为，李盼的父亲只怕是个古板刻薄的严峻形象，却没想到，看起来竟是颇为风度翩翩。他一袭宽袍广袖，月白底缀银丝线，着锦佩玉，甚是出尘潇洒。

　　那男子一双潋滟之至的桃花眼，眉色却是淡淡，唇型颇薄，高灵远远望着，只觉得似乎是朵成了精、拢了雾的水仙花一般。

　　“李家主，近来可好。”陆池微笑起身，轻轻颔首。

　　“闭关太久，一时还有些不甚适应。”李家家主回礼微笑，朗声道，“一别千年，陆老板依旧风采卓然。本想着这次出关便前去拜会，没想到，陆老板竟亲临至此，真是蓬荜生辉。”

　　“倒是我唐突了。不过事出有因，还望李家主不要怪罪。”陆池笑容精致，无懈可击。

　　李家主掩唇轻笑，道：“陆老板这么说，便是在怪罪我们李家招待不周了呀，不过，也是慈秋疏忽了。”

　　“我这儿子呀，平时只知道在外疯玩闯祸，是慈秋疏于管教了。”他说罢，淡淡地一瞥眼，望向李盼，温声道：“盼儿，连咱们李家的待客之道，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么。连茶水点心都不知道安排，还不快给陆老板道歉。”

　　高灵明显看着李盼“唰”地变了脸色，却只得默默地，同几人鞠躬致了歉。高灵眉头微蹙，有些担心地望向了李盼，却在半途，被李慈秋截住了视线。

　　李慈秋笑眼微眯，神色却极淡。他抬眼望着高灵，温声问道：“远远便见这儿站了个如玉般地小人儿，这位是？”

　　陆池轻笑了一声，接道：“是衡远真人的爱女，素来贪玩。闲着无事，我便带她同来见见世面。”

　　“见过李家主，晚辈姓高，单名一个灵字。”高灵神情一转，忙甜声道：“此行来的仓促，没来得及备下伴手礼，还请您勿要怪罪。”

　　“衡远那样一个刚直的人，教出来的小姑娘，倒甚是乖巧可人。”李慈秋只觉得颇为有趣地打量着高灵，“我作为长辈，本当与你备好见面礼的，小友这一片心意真挚，我已收下了。”

　　高灵颇乖巧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来时我本还自觉失礼，心中忐忑。没想到，李家主果真同我家老板所说分毫不差，宽宏温厚，又怎会与我这等小辈计较呢，是晚辈多虑了。”

　　李盼目瞪口呆地望着忽然油嘴滑舌得高灵小姑娘。莫非这几天她迷迷糊糊的懵然模样，全是因着没睡醒吗？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小滑头，和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真的是同一个人？

　　“哎呀呀，小友这么说，我倒要惶恐了。”李慈秋却笑弯了眼睛，“不过，只怕小友这是话中有话，想我莫要跟着一众小辈计较呀。”

　　陆池温声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正是为着此事而来。”

　　李慈秋却笑容微敛，声音却颇温润：“这倒不是我要斤斤计较，只不过，我李家若是一日尽被些个小辈乱闯一气，这颜面上，可挂不住呢。”

　　他轻踱几步，拢了拢衣袖，眉头微蹙，似乎颇为苦恼：“今儿来的这位，又是穆家的翘楚。我李家子弟顾着情谊不好出手相抗，结果被这位姑奶奶给闹了个天翻地覆。我若不舔着这老脸前去劝阻，只怕今日之事，便要难以收场了。”

　　“父亲，是我的错。”李盼却忽然闷声开口，“我找人偷了折叶刀，此事错在我，与菡姐无关。请您放了菡姐吧。”

　　李慈秋身形一顿，闻言，偏头淡淡望了他一眼。半晌却清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陆老板——我教子无方，倒是给二位看笑话了。这样一来，我可倒是，里外不是人啦。”

　　陆池轻挑了挑眉：“李家主，此话何意？”

　　李慈秋轻敛双目，眉间一片郁结之色：“若真如盼儿所说，那这起因着实错在我李家，自当将失物双手奉上，原璧归还。可，那穆家的小姑娘，不仅出言不逊，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伤人泻气。若是就这么放了，只怕我对这李家上下，更是不好交代。”

　　陆池轻轻挑了挑眉，面上一派温和：“不知李家主有何打算，我愿洗耳恭听。”

　　“唉，虽说是这孽子惹的祸，可我作为父亲，自是也有错在身，总要替他周旋的。”李慈秋似是颇为痛心地瞥了李盼一眼，轻捏了捏额角，叹了一口气，“我本打算暂留这姑娘两天，做做样子，好歹安抚一下我李家上下。而今既有这孽子掺在其中，便一码归一码，失物当还，盼儿当罚，这小姑娘嘛——”

　　“若道了歉，便放归穆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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