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8 伤痛疤痕和小杨白劳
听了高爸爸的话，陆池却神色严肃，垂眼沉默了半晌。他静坐之时，却仿佛一尊面色悲悯、极精致的蜡像。若不是方才亲手为他续了肺腑，高凡甚至在怀疑，眼前这人的精致壳子里，到底还有没有一颗鲜活生动的心。
“抱歉。”半晌，陆池低声开口，“我只想着，要护她免于苦痛，没想到，却并未考虑周全。”
“——不，站在一个父亲自私的一面，我还是要感谢你，保全了灵灵。”高凡说到这儿，轻抚胸口，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甚至无法想象，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带着血淋淋的伤望着我的模样。”
“我这人，杀孽颇重。”高凡抬眼望向陆池，话音淡淡，“可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每每想到，她在我触及不到危险之处，可能会被人伤害，被划破肌肤、斩断肢体、震碎肺腑，甚至失掉性命……我整个人就快要疯狂。”
“我与我妻子一同看着她成长。从那么丁点大的小豆芽，一点点扎下根系，抽出枝条。我希望尽我所能，去护她免受风摧雨折，却也希望她自己，能够长得笔直繁茂。”
陆池闻言，抬眼望向高凡。那男人面色依旧淡然，却再不是那被千万年苦修所冲淡鲜活生气、剑光凛如霜雪的散仙衡远。说到子女时，他眼眸柔和温润，像极了每一个普通的父亲。
“我明白了。”良久，陆池点了点头。
“此事应由得咱们几人共同商榷，灵灵是当事人，我虽说是她父亲，却也无法
替她全权包办。”
陆池却抚着胸口，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之前，您同您夫人不妨前去开导一下她，高灵似乎现在，也并不好过。”
高凡神色微变，他立即起身颔首道：“失陪。”
说罢，高爸爸便快步走出了书房。
陆池望着高凡离开，却忽然探出右手，掌心向上。只见那莹白如玉的手腕上，还能看得出一道颇深的整齐刀疤。
陆池探出手指轻抚着那道纤长的疤痕，半晌，却忽然抿唇笑了。没有人知道，在他感觉到利器斩上手腕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甚至一度是庆幸的。
他赌对了。
陆池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般奇怪的想法。他在赌自己，到底能否忍心见这小姑娘受伤苦痛。
他本能够将姚陵的刀刃轻松挡下，他也可以轻易护得高灵免受天罚波及。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被刀斩双腕很痛，被震碎肺腑也很痛。可是就算痛极之时，陆池却发现，这些伤痛，却远远没有小姑娘的泪水更为灼人。
陆池眉眼微弯，抿着唇，笑得狡黠。
大狐狸眨了眨眼，乖巧地藏好了自己的尾巴。
“……灵灵？”
高凡敲了敲门，进了卧房之后，便看见小姑娘换了身干净的裙子，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
男人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妻子，而阮玫轻轻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状况。
“爸爸。”高灵抬眼看了看高凡，有些恹恹地应了一声。高爸爸只觉得，小姑娘现在若是有对儿大耳朵，只怕已经耷拉到地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高凡悄悄地给妻子传音，“吓到了吗？”
阮玫则是叹了口气，暗下回道：“洗完澡就这样了。我看不像是吓到了，倒像是心里有事儿。”
高凡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慢慢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抚，轻声开口道：“陆池已经没事了。”
高灵闻言，睁着大眼睛抬头望向他，眨巴眨巴，却忽然红了眼眶。
高凡吓了一跳。他家这小魔头，虽说淘气，但从小就特让人省心，小时候玩儿摔了磕坏了都从来不哭，反而像反过来安抚大人似的，只知道一个劲儿地乐。
说来，小姑娘成年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高灵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这……怎么了这是？”高凡忙接过妻子递来的纸巾，一时慌了手脚。曾经挽转千百式精巧剑诀的手，如今给小女儿擦眼泪时，却显得十分笨拙。
“爸……”高灵哑着嗓子，闷声开口，“……爸爸，陆老板因着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对不住他。”
高凡闻言微愣，不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
高灵一怔，神色却更黯淡。
高凡见状，只得轻声开口：“灵灵，告诉爸爸妈妈，你是怎么想的？你无论作何打算，爸爸妈妈都是支持的。”
小姑娘紧紧地抓着裙角，闻言，嘴唇微抖，轻轻地摇了摇头：“爸爸……我从前还未发现，这条命实在太重了，重到——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现在觉得，这条命都不是自己的了。”高灵的声音愈来愈低，“……我甚至想，把这条命还给他。”
阮玫轻轻抽了一口冷气，猛地抓住了高凡的衣袖。
高凡暗暗地拍了拍阮玫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一边轻声问道：“那么，你想要怎么还？你难道要再受一遍同样的伤，或者直接舍了这条命吗？且不说你现在承了陆池的神赐，就算没有，这样做也是没有价值的。”
高灵有些无措地望着高爸爸，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神赐既出，便无法收回。我虽然不知道陆池为何要这样做，但以他的考虑，必然是慎而又慎。”
高灵闻言面色一白。
“不过，虽说神赐无解，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高凡轻轻地揉了揉高灵的头发，在她耳旁低声念了几句。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高家三口相视一怔，齐齐出了房门。
只见李盼白了面色，立在客厅内，看着着书房门口的陆池，颤声道：“……菡姐出事了。”
“怎么回事？”陆池眉头微蹙，望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李盼，“别急，一点点说清楚。”
李盼咬了咬下唇，开口道：“方才，我收到家讯，说穆云菡独身提刀闯了李家本部，要我们交出折叶残刀。”
高凡却忽然开口道：“恕我直言，穆云菡的实力，远超你与穆云川二人。她若在暴怒之下杀进李家，只怕如今的李家本部无人能挡。除非——”
“……除非，家主出关了。”李盼闻言，脸上已无血色，“而我收到的家讯上正写着，家主出关，已然擒下了菡姐，暂扣李家本部。”
“勿慌。”陆池却沉声道，“你先传讯李家，就说折叶刀在你手中，让他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李盼虽慌，好在，却并未彻底乱了手脚：“我在收到家讯之时，便立即回了消息。”
“看来，我们今日难以好好休息了。”陆池轻声笑道，“我准备一下，立阵折地，我们今日便回B城。”
“你身体可能撑得住？”高凡忍不住皱了眉头。陆池此时躯体状态远不及平日，只怕难以抟集周转灵力。若是强行发动这样一个大阵，必然会再受损伤。
“无妨。”陆池笑得温润。
“可惜我修为被废，灵气匮乏，而高凡方才已然发动了传送阵法，此时恐怕已经无能为力。”阮玫深知其中凶险，也不甚赞成陆池此时发动阵法。
“爸爸。”一旁沉默已久的高灵忽然开口，抬眼望向高凡，“我能帮上忙吗？”
“灵灵？”
高灵眼眶鼻头还微微泛红，活像只小兔子似的，却难得地神色十分坚定：“颓道人曾说过我是半副仙体，灵气充裕，若是给我解了封，我的灵气能否助陆老板一臂之力？”
高凡凝视小姑娘半晌，问道：“我方才说过的话，你真的，认真考虑过了吗？”
高灵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想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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