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章
这样的灯会一般要闹到丑时过,赵煦早已摆驾回宫。大多大臣也回了府里,时刻绷压着的气氛更加活泼了。
異修拉着柳叶回到马车之上,兴高采烈地从小几底下拽出早些时候藏好的“漂亮的人”,摸了火镰点亮里头的蜡烛。一名束腰广袖,发髻简单绾起的袅娜女子瞬间变得透亮,衣袍素白,面容姣好……
只是这个样貌?
柳叶:“你这‘漂亮的人’是谁?”
異修提着灯正欲冲到街上跑两圈,随口答了个字,却被疾跑迎来的风吹散了。
柳叶靠在车厢上,扯过厚厚的毯子盖上,汤婆子已经凉透,唯一能取暖的就是这一床毯子了。
“给。”一只汤婆子递了过来。
“……嗯?”柳叶迟疑了一下,顺着拿着汤婆子那双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看去,卓元半个身子正被车厢挡着。
卓元转过车厢,站在她面前,将手中的汤婆子往她手里一送,“天寒地冻的,你这身子……啧啧。”双手抱胸靠在车厢上,望着御街方向,“这灯会还有明日一天,不如明晚早些出来,赏个灯?”
汤婆子是刚灌的,热得有些发烫。柳叶将它拢在狐裘里头,隔着衣服抱在腹部,一阵阵暖意往里走,身子瞬间舒坦了许多,“今夜还赏不够?”
卓元转过来,手撑在车厢上道:“我是看你没赏够,都快冻成冰坨子了还不想回府。”
柳叶轻笑了下:“冰坨子?”抬了抬裹在狐裘里面的汤婆子,“多谢子初救命之恩。你若不送个汤婆子来,我就真成冰坨子了。”
卓元单手按住车辕轻轻一跳,坐在车厢前头:“大恩不言谢,救命的恩我勉为其难不用你谢了。”
柳叶靠在车厢之上:“異修还不曾拿着他的灯出去炫耀一番,自然是不甘心回去的。我等他。”
“啧啧,这小和尚,平日里寸步不离守着你,有了花灯可赏可玩就……”话音未落,车厢顶上突然挂下个脑袋,惊得两个人都跳了一跳。
異修倒挂金钟似地大头冲下,瞪着卓元:“胡说。”然后又嗖一下缩回头去,不见了踪迹。
柳儿回过神来,扑哧一声笑了。
卓元也跟着笑了:“嘿,这小和尚,他是躲在车顶玩花灯的?”
柳叶笑眯了眼:“異修虽然还是个孩子,玩心重,却也是知道轻重的,他在别处却一直会注意着我这里的动静。”
卓元摇了摇头叹口气:“这忘恩负义的小和尚,才帮他扎了花灯,他倒骂我一句‘胡说’,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那盏花灯,柳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帮他扎的那盏灯……”为何画得这般像我?
卓元靠在车厢上,晃着腿:“哦,他要漂亮的人,我瞧了一圈,也就伯植你最漂亮了。所以就按着你的样子画了个女装的……你,没生气吧?”
柳叶扯了扯唇角:“我是那般小气的?”
“没生气就好,哎,我发现伯植你若是扮成女子定是绝色。”
柳叶咬了咬牙:“滚!”
卓元吃吃笑了起来:“伯植若是女子,我就是绞尽脑汁也得把你娶回家去。”
柳叶闻言顿了一下,偏过头合上眼不再言语。累是早就累了,先前浑身冰冷,睡不着也不敢睡去,现在怀里抱着汤婆子,厚厚的毯子裹着,尽管御街上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她也沉沉睡了过去。
*
过完灯节便是复朝之日,首日复朝,是个大朝会。京畿百官皆列席,从集英殿门前沿着丹陛穿过整个广场一直排到第二层台阶。
虽然这日天气放晴,日头高照,却也耐不住化雪的寒凉。一大早,喝了一碗清粥垫着,又喝了冷月熬制的暖身汤药方才启程。马车在晨风间疾驰,车窗外呼呼作响。
行至朱雀门外,车子猛地一震,停下了。柳叶探出头去查看。车夫回过头来道:“前方一辆车子,瞧着品级比咱家大,可是……”
同路之上马车相遇,一般是品级低些的让一让品级高的,可是前方这辆车看着规制挺大,豪华气派能与门下侍郎的车驾相媲美,却没有悬挂府邸钤印,判断不出是哪位大人的车。
车夫的迟疑是因为,看着车子规制好像应该先让开,可是这没有标识的车,万一认错了,让了一名比自己大人品级底的又不大合适。毕竟此时御街上来往的马车众多,稍有差池就可能被人笑话。
柳叶看了看那辆马车,车门紧闭,与她的车挤在一处却没有丝毫相让的迹象,叹了口气道:“让他。”
车夫将车赶至路边,等那辆车子先过。
那车子从旁辘辘而过,侧帘被晨风微微掀起,不甚明亮的晨光下一闪而过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时光沟壑交错间透着冷漠和桀骜。
大朝会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当高高远远的处的黄门长唱一声“退朝”之时,柳叶顿时脚下微软,踉跄几步才稳住。好在她的品阶并不算高,排在离丹陛甚远,也就离宫门近了些,異修又在宫门外等着,她咬着牙跟着人流慢慢走着。
“李大人,你早上看见章惇了吗?”行在柳叶身侧的两位着绯色官府大人开始说话。看官服颜色与腰间的鱼袋应该也是六品左右的官员。
另一个道:“一辆门下侍郎一般规制的车子,旁若无人地深入宫门之地,谁,还能看不见啊。”
第一个开口的道:“没想到啊,他居然还能回来。”
另一个道:“回来?只怕他此回不仅仅是回京啊,吕相大人当任了太皇太后的山陵使,就必定是要卸职的,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尽管他如今还在相位上,辞官归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啦。这个节骨眼上章惇回来,你说能只是回来这么简单?”
第一个道:“难不成他是能够着门下侍郎之位?”
又一个绯色官服的大人插进来:“要我说啊,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圣意,圣上这个百官轮对将将要完成,节骨眼上章惇给召回了京,还如此排场进了宫,这事儿就简单不了。”
第一个说话的又道:“当年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章惇应该与蔡确一般流放岭南,再无翻身之日,也就是圣上仁慈,只贬了他的官。”
后一个来的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
旁侧两位大人都竖起了耳朵:“这其中莫不是还有其他的隐情?”
“隐情不隐情的,当年之事虽然太皇太后压下来了,谁也不敢再提……但是”那位大人竖起一根食指往天上指了指,压低了声音,“那位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所以,你们想一想章惇他姓什么?”
两位大人面对面看了一眼,不解道:“章惇?姓章啊。”
后来的一位道:“这便是了么。”而后摆了摆手,“如今啊,这该报的恩该报的仇……谁也拦不住。咱们呐就默默祈祷千万别给哪位大人看进了眼里去,分了派别日子就不好过咯。”说完这句任凭两位大人再追问也不开口了,顾自走了。
那两位在原地呆了片刻若有所悟,一个道:“莫非……”
另一个赶紧竖起食指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不可言不可言。”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再一眼瞥见旁边慢慢走着的柳叶,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了,勉强扯了扯嘴角朝着她抱了抱笏板算是行礼,快步地往外走了。
柳叶停在原地,眼前闪过那张沟壑间尽显冷漠与桀骜的脸,章惇?他就是章惇吗?微微抬头,天空一碧如洗,风轻云淡,“该报的恩该报的仇……”,他要报什么仇?又要报什么恩?
*
走回大理寺衙门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当異修迎上来搀住她的时候,直接将半个身子倚到他身上,步履虚浮地进了公事房。方才那一句报恩报仇的带起一丝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也抓不住,再思量却毫无所获。
在公事房歇了半日,黄树成躬身进了来:“少卿大人,刚刚接报……有一桩案子……”
柳叶单手支额,肘部撑着桌案,“黄推丞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吞吞吐吐?”
黄树成好似把心一横,豁出去一般,不打半个磕绊地说完整个事情经过。今日清早,在保康门一带收泔水的一个力士像往常一般推着泔水桶去各家角门后门收泔水。穿过一条小巷道之时看见几个硕大的泔水桶放在一处高宅的后门外。汴京城中有些大户,自家便有运送泔水的奴仆,也就不用找他人来收,自然也不会将泔水桶至于屋外。那一家应该就是这样的大户,毕竟院墙比一般人家要高出许多,长也长出许多。
这力士在那两只硕大的泔水桶旁站了站,虽然觉得这样的大户将活计派出去的可能性甚微,但是也不是没有,若是能接几个大户,比挨家挨户收泔水可划算多了。力士站了好一会儿,既不见后门有人出来,也不见有人来运走这两桶泔水。他就往前瞅了瞅,一股子浓重的臭味蹿进鼻腔里,让他这个闻惯了泔水酸馊味的人都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好容易控制住翻滚的呕吐感之后,他对于里头装的东西很是好奇。富人家吃的什么能臭出这个味儿来。
柳叶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里头是死人么?”
黄树成一愣,道:“大人晓得了?”
泔水桶里头不是尸体有何必跑来报案?“这样的案子不该是报给开封府的么?”
黄树成叹了口气:“大人想到泔水桶里头是一具尸体,却一定想不到这泔水桶是在谁家的。”
“谁家的?”
黄树成苦笑了一下:“昌王府。”
昌王府?灵台中一缕异样的感觉又是一闪而过,没等柳叶抓住它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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