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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六章


  江南夏意未尽,汴京已经秋意丛生。

  柳叶回到汴京已有半月,除了到吏部注拟之外便一直呆在天青寺外一座小宅中。宅子是吏部的资产。有州郡官员入京注拟,吏部又暂时无有合适空缺之时便会安排官员暂住于此。

  回京那日,天还不算晚,斜阳洒金一般将这大宋巍峨的都城渡上一层光芒。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柳叶百感交集,离母亲近了,思念之情反倒更浓了。奈何柳树的户籍表明他居于郎州,在汴京并无亲眷。故而,只好随了吏部的安排。

  因为已经卸任德清县令,宁俊生案已然转入刑部,没有刑部之令,不必也无权再过问。故而,在吏部发出新的任职文书之前,柳叶乃是一名候缺之官,闲散。

  小宅位于蔡水边上,窗前便是柳堤疏岸,晨来闻捣衣洗菜,晚来有舟船溯流,清静中却不寂寞。柳叶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如此安逸,晨来吹吹晓风,晚来画画疏柳落红。

  话说如凝,以柳叶的丫鬟身份跟随左右,晨起洗手作羹汤,晚间卷袖掌灯磨墨,红袖添香。

  在外人的眼里,这就是一对少年情侣,交颈鸳鸯。

  “其实,你不必如此照顾与我。”思量许多日之后,在画完又一幅疏柳图之后,柳叶如是说,“我从不曾将你看作丫鬟。”她想委婉地告诉她,不必时时伴其左右,实在是难以自在。

  如凝闻言,蓦地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来,烛光下,两颊飞起红云,眸中闪烁着惊喜,嗫喏片刻后低声道:“奴家……配不上大人。”

  于男女情爱之事,柳叶实在不谙。更何况这是女女之间。

  “屋内有些闷,我且出去走走。”柳叶丢下狼毫,狼狈而逃,在门口绊了一跤,幸亏双手抓住门槛才没让身子摔出去,后头响起的如凝惊呼声。一瞬间,柳叶已经感觉到如凝的纤手就在旁侧,忙躲开了去,匆匆丢下一句“你早些歇了,不必等我。”便落荒而逃。

  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只觉得身上微微发热,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方才停下。

  待停下脚步,柳叶方发觉自己正立在一座楼前。丝竹绕耳,曲乐动人,习过歌舞的她不由得被吸引,驻足不前。

  “客官,这边请!”门口招揽的小哥笑眯眯迎着一个个人往里走。

  那丝竹之音竟然如此耳熟,柳叶不禁抬脚往里走去。

  “客官,您可有席票?”门口的小哥依旧笑眯眯,客气地拦下柳叶,“锦乐坊的坐席有限,凭席票方可入内。”

  柳叶再看旁侧,原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方特制的牌子,将牌子交于门口的小哥,小哥便会着人将其领到相对应的位置落座。

  柳叶略尴尬,拱手道了声歉,便要离去。蓦地,身后一把清亮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与我是一道的。”

  接着,有人亮出一块较之其他更大些的牌子。

  小哥没接牌子,倒是深深躬下腰来:“原来是宋公子的朋友,怪小的有眼无珠。”连忙对柳叶作出请的姿势,“这位公子,是小的无眼了,您快请进。”又对那宋公子道,“茶已经备下,此刻应该将将好,宋公子请。”

  柳叶抬眼打量了一下宋公子,十□□的样子,高高瘦瘦,面如银盘,眼若星辰,双眉入鬓,五官如削,好一个年轻俊俏郎。更有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大度雍容,一时间竟然瞧得愣了神。

  “这位公子,请。”宋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邀柳叶一同进去。

  柳叶晃了晃神,忙拱手回道:“宋公子请。”

  此时跟在宋公子后头的一个十来岁小公子嘻嘻笑道:“哥哥,哥哥,你瞧这位公子,竟然脸红了。”

  闻言,柳叶更是发觉自己脸面微烫,忙用手扇了扇风,“适才走得急了,有些热,失仪了。”

  宋公子揉了揉小公子的头,嗔怪道,“佶儿,你师父没教你,非礼勿言吗?”

  佶儿抬起头看了看宋公子,拱手对柳叶道:“佶儿失言 ,望公子莫怪。”

  兄友弟恭,明理谨言。柳叶对宋公子愈发好感。

  宋公子身边一三十多岁的长随躬了躬身,“公子,这位官人,咱们是否进去再叙?”

  经他提醒,两人方觉自己尚堵在门口,害得后头的人都进出不便,遂进得门去。

  宋公子定有锦乐坊的雅席,所谓雅席是相对敞厅而言。

  从锦乐坊门口进来左右各有十数个台阶,上得台阶是一条走廊,左右走廊挨着墙壁环过整幢楼,分别与舞台左右侧相接,自然有墙与舞台隔开。走廊靠屋子中间那侧有水晶帘子隔出宽一丈的空间,是为雅席,雅席间有墙隔开,每间雅席阔大概一丈五分,放得下一张桌几,数把软椅,还有小童在走廊随侍。小童所做的一般是将雅席贵人们的赏赐转交到舞台之上,或是为雅席客人传个话什么的。雅席成两个弧形朝内围拢,朝舞台这侧是敞开的大轩窗,坐在舒适的软椅上便可一睹舞台,且适当的有一个略微隐秘之空间,得以会友。

  被雅席环绕,略低于雅席的是敞厅,几十张茶几罗列其中,桌椅挨着茶几依次摆放。

  待坐定,有小丫鬟送上茶水糕点来。宋公子邀柳叶同用,“在下宋咏,汴京人氏。公子贵姓?”

  柳叶:“柳伯植。”家中长子,树如青植。柳树,字伯植。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公子生得清俊脱俗,倒真是担得起这个名。”宋公子抚掌赞了。

  柳叶瞧了瞧一身青色衣裳,自嘲道:“我这一身青衫倒也真是杨柳青青著地垂也。”

  宋公子哈哈一笑:“柳公子真会说笑。”又道,“瞧着柳公子比我年少些,唤你一身柳弟可行?”

  柳叶忙拱手:“今日得宋公子……”转念一想,人家已经将她唤为柳弟,她若再过于客气似乎不大合适,改口,“今日得宋兄帮忙才得以进来一饱眼福,尚未言谢,蒙兄不嫌弃,我也便称一句宋兄了。”

  两人一见如故,从乐曲章法到诗词琴画聊得不亦乐乎,竟不感时间的流逝。

  宋公子很是开心:“我虽有兄弟数人,唯幼弟佶儿与我亲近些。今日得识柳弟,也算得是人生快事也。”举起茶杯,“以茶代酒,让我与柳弟干一杯。”

  瓷杯相碰的清脆之声尤其悦耳,一颗被埋藏许久的少女之心突地跳了一下。

  丝乐不知何时停了。佶儿嗑着瓜子,道:“长兄本说带我来看歌舞,如今这台上的表演都完了,你们俩的话还没说完。长兄可有看见歌舞乎?”

  宋咏哈哈笑道:“柳弟你瞧,我这厢做了个人情与你,反倒耽误你看歌舞了,该死该死。”

  旁侧的随侍低声道:“公子可以说奴才万死,切不可说自己该死。”

  宋咏一愣,随即对佶儿道:“你瞧童贯,居然管起我来,回去我要罚他,你可不许护着。”

  佶儿瞧了瞧随侍:“都叫你别跟着,这下倒好,没落着好儿,反倒要领个罚来。下回多跟郝随学学,别给自己招不自在。”

  童贯垂着头听着主子训斥,一言不发。

  宋咏指了指佶儿,笑着对柳叶道:“你瞧瞧我这个弟弟,变着法儿护仆,还变着法儿挤兑我。”

  佶儿道:“童贯向来护我,要是我不护着他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出得门来,夜已深,宋咏心有不舍与柳叶辞别:“柳弟,今日没能好好一赏歌舞,作为赔罪,三日后,你我再约此地。”

  柳叶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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