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惊变
恢复熙宁新法的诏书一颁布,果不其然,天下议论纷纷,新法都还没正式恢复呢,地方上已经闹成了一锅粥,章惇等人认为反对的声音之所以如此大,还是旧党作怪的缘故,所以打击旧党更加不遗余力。
这一日,章惇收到各地上报的士绅民众反对新法的公文,看着那厚厚一叠文件,几乎全是在说新法如何如何不好,甚至多份文书上还提到老百姓怀念司马光、吕公著当政时候,不由得心情大坏,一把将文件都推到地上,恨恨地道:“司马光、吕公著!”
在呈给章惇之前,蔡卞已经看过全部的文件,自然知道章惇为何会发这么的话,这时候在一旁说道:“老百姓之所以说新法不便,还不是那些旧党在里面使坏,若是再让他们这样为所欲为下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章惇听他话里有话,皱了皱眉头道:“元度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蔡卞已经进政事堂,担任尚书左丞一职,高居宰执,章惇依旧像下属一般对待他,眼中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恼意,他强行把心中的不满压住,缓缓说道:“旧党之所以还敢为非作歹,无非是认为他们已经被贬到地方,朝廷再不惩罚他们。所以要让他们闭嘴很简单,找几个有影响力的贬到岭南,追夺朝廷对他们的恩利,剩下的人看还有谁敢多事!”
“这个……”虽然恨不得将旧党的人全都打发到海南岛晒太阳去,可是毕竟才把他们贬到地方不久,这么快就再对他们打击,恐怕会招人非议,而且皇帝赵煦那里恐怕也通不过。
“我们又不是把所有的人都要处罚,只是挑几个影响力大,但是本身有没有多少实力的,比如已故的司马光、吕公著,他们在旧党中有着无以伦比的声望,可是毕竟已经是死人。我们追夺朝廷对他们的恩泽,将他们的子孙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杀鸡儆猴,看还有什么人敢挑事?”
曾布担忧道:“追夺恩泽,此例不可启。异时奸人施于仇怨,则吾辈子孙皆为人所害矣。”
章惇冷笑一声,无所谓道:“那时我都死了,就算被鞭尸又如何,何况只是追夺给子孙的恩例!还不如现在夺了他们的恩例,为恢复新法扫清障碍来的实惠。”
曾布见章惇和蔡卞都主张拿司马光和吕公著的子孙开刀,虽然心中觉得不妥,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暗叹一口气,专心替谋划起来。
众人最后意见达成一致,又对具体如何操作反复推敲觉得没有问题后,上报皇帝赵煦定夺,章惇突然问曾布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曾布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章相公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这次保证让文彦博那老匹夫吃不了兜着走。”
章惇点了点头,毕竟,相对于那些已经被赶出朝堂的旧党之人来说,还是文彦博这个退休高官的威胁大的多,只有扳倒他,才会让旧党彻底歇菜。
当日,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联名上书赵煦:“司马光、吕公著诋毁先帝,变更法度,罪恶至深,及当时同恶相济、首尾附会之人,偶缘身死,不及明正典刑,而亡没之后,尚且优以恩数及其子孙亲属,与见存者罪罚未称,轻重不伦。至于告老之人,虽已谢事,亦宜少示惩沮。”
赵煦看到奏章后,当即大笔一挥:准了,交给政事堂执行,于是下制,追贬吕公著为建武军节度副使,司马光为清海军节度副使,王岩叟为雷州别驾,夺赵瞻、傅尧俞赠官,追韩维子孙亲属所得荫补恩例,孙固、范百禄、胡宗愈各与恩例两人,其他的全追夺。
刘过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家中和妻妾赏花,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另其疯狂,要推倒章惇,更容易了。”
绿衣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婢子怎么听不懂?”
刘过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子,笑道:“听不懂就对了,要是以你的智商也能明白的话,这句话也就不会成为名人名言了。”
芄兰在一旁替自家男人解释道:“阿郎的意思是,章惇他们这一招是步臭棋,虽然暂时能起到很好的效果,但是从长远来看,其实反而是不明智的。”
“不错,虽不完全对,但是亦不远矣。”刘过点了点头道,周围的都是他最亲近的人,自然不用在她们面前也藏着掖着,况且,有些话在心里憋得久了,也的确很想找个人倾诉的,便解释道:“章惇他们这一招,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够狠够绝,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就算那些旧党大臣不为自己考虑,也要给自家子孙考虑,这样反对的声音会大为削弱。可是剥夺别人荫补恩例,这一招太过损,此例一开,就算是新党的人,也不免要担心以后自己倒台后自己子孙要被人清算。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效果是不错,其实是把天下当官的都得罪了,若是他日有人振臂一挥,不墙倒众人推才怪。”
“那不是还要等很久?”绿衣皱眉道,在她们这些家人心中,自家阿郎也是旧党的一份子,当然希望新党快点倒台了。
“自然是要到很久以后,至少也要等到新法的弊端完全暴露出来,老百姓和官家都切身体会到新法的危害后,才是我上场的时候。”刘过充满自信地说。
其实,一项错误的政策长期强行推行的结果,必然会伤害到无数普通老百姓的利益,甚至因此会有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刘过是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惨景发生的,可是为了他的大计,又不得不暂时隐忍,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天到来。刘过心中其实是很矛盾、很痛苦的,同时,他还担心,万一自己的计划不能成功,那么自己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只是这些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没必要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外面风起云涌,刘过家里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当然,说没有受到影响也不准确,刘家有着那么大的家业,下面有那么多的店铺、掌柜、帮佣,佃农,怎么可能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甚至刘过本人,因为在外人看来依旧是个旧党分子,竟然也有杀红了眼的新党小弟不管不顾地上书弹劾他。
那人本来是因为刘过如今在士林中很有影响,本人又是文彦博的孙女婿,是旧党的不能再旧党的,所以想借机搬到刘过,为新党立一大功,不料弹劾的奏章提上去,等来的却是皇帝赵煦的一顿臭骂和重罚,不但功没立成,反而自己被一纸诏书贬出了朝廷,去海南岛晒太阳去了。这一次新党的章惇、曾布等大佬不但没有维护自家的小弟,反而在得到消息后狠狠地把他叫来臭骂了一顿。那人这才知道自己立功心切,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有了这个倒霉鬼的前车之鉴,虽然新党痛打落水狗,凡是很旧党有点儿关联的人没有不被整治的,偏偏刘过这个旧党的“骨干”,没人敢说他一句坏话。
没人不敢整治刘过,但是不能代表他就能置身事外,自从新党掌权后,青苗法、募役法、市易法,保甲法等等一些列新法被恢复,刘过密切关注着这些沉寂了近十年重新复活的新法和它们原来的样子的变化,以及它们的结果,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一个他不得不管的消息:文及甫被捕了!
这天晚上,刘过夫妇已经睡下,突然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刘过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叫那人进来,进来的是芄兰,她着急地说:“不好了阿郎,大娘子家里连夜传话来,说那边发生了大事,让阿郎务必连夜赶过去一趟。”
一听说娘家有事,文婉当时就蒙了,这些天凡是和旧党有点牵连的,不管你是位列三公,还是宫公门小吏,没有不被贬官流放的,自己的爷爷作为旧党的领袖之一,自无幸免的道理,不过这些担心平时她都藏在心里,唯恐说出来后给刘过添麻烦,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刘过表现的要比文婉镇静的多,一来毕竟隔了一层,那边只是他的岳家,不是真的亲生父母,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二来他知道紧张无济于事,所以还能保持镇静,问芄兰道:“来人可有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芄兰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文婉。
刘过暗叹一声,你之前的话文婉都已经刚听到了,这时候还犹豫给什么,你不让她听到事情的原委,反而更令她担心,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但说无妨。”
“听说是……是岳老爷被抓走了。”芄兰说。
“我岳父?”刘过稍微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是文彦博被流放了呢,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文彦博是四朝元老,多次让宋庭转危为安,功勋卓著,在朝廷和民间都有着巨大的声望,而且门生故旧众多,新党是不敢贸然对他动手的,如果真是想要对他动手的话,聪明的做法是找个跟他关系亲近的人,先定成铁案,然后再把他牵扯进去,最后一击致命。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爹?”文婉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芄兰的手臂问道。
芄兰为难道:“我……我也不清楚。”
文婉愣了愣,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返回来,套了件家居的常服在身上,这才出门去见人。
刘过已经早一步到了外面,一问文家派来的人,那人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文及甫被人抓走,文彦博打发他来请刘过过去。
刘过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备车,和文婉连夜匆匆往文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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