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小魔星
刘娥追了下去,到了海边,只见青砖红瓦的村落现于眼前,这里的房舍都是沿着起伏不定的山势所建,东一簇,西一堆的延绵下去,看样子足足有几百户人家。每家每户的墙头上,不是晒着鱼干儿,就是挂着鱼网,这里显然是个小渔村。
刘娥还未进村子,就看到村口有一棵五人合围都不见得能抱得过来的树。
刘娥脚下一停,一个声音从树上传出:“娥姐姐,想不到你轻功这么好,只是那位黄兄么,却……却是不敢恭维。”这自然是木七止的声音了,刘娥一抬头,只见他坐在这棵巨树的树杈上,正笑嘻嘻的瞧着自己。
刘娥道:“黄公子没学过武功,脚步慢了些,又有什么奇怪?这……这难道就是那棵公孙树?”
说着刘娥更是细细打量,只见它足足有十几丈高,光上面的树杈便比寻常的树干还粗,在这四月天里,翠绿的嫩芽从粗枝上发了出来,也不知眼前的这株公孙树究竟叶生叶落了几千回……
“七止,它……它就是生你的那棵树?呀!这树干上还果真有个大洞。”说话人正是匆匆赶来的黄休,只见他气喘吁吁的指着树干上的大窟窿,不住的啧啧称奇。
木七止“噌”的一下从树上跳下来,道:“这……咳咳……这还能有假,你当我是个胡说八道的人吗!”
黄休走近那树,只见树干中空,那个窟窿虽然自己的脑袋钻不进去,但倘若是婴儿的脑袋,那便是绰绰有余了。只听他喃喃的道:“这树没有心,居然还能活,还能活上几千年,而……而且还能生出个‘木七止’来,难道这七止,当真是天上神仙所赐的灵物?”心念及此,不禁对木七止生出敬畏之意。
只是他哪里知道,一棵树活不活,与它有没有“心”又有什么干系?没有心的树,自然也是能活的。
黄休道:“七止,你瞧我和你娥姐姐都到你家门口了,你不请咱们去你家喝杯茶?”
木七止笑道:“这可不巧的紧了,我没有家,自然也没有茶可请。”
黄休薄怒道:“嘿,我好歹也驮了你几百里路,把你从那云峰山上背回家,连口水都不给喝,还……还说没有家,这……这不是你的家乡琴岛么?这棵树是不是生你的公孙树!”说着朝眼前这大树又是一指。
木七止道:“这里自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也不一定我非得在这里有个家,你……咳咳……你们不信,那就随着我来罢,反正腿又长在你们自己身上。”
木七止说着往村里走去,黄休刘娥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也跟着来了。
刚一进村,只见一群小孩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黄休二人见这些小孩不过七八十几岁年纪,但见他们满脸欢笑,叽叽喳喳的围着木七止问道:“七止哥哥,你去瞧了那月季花吗?是不是像季伯伯说的那么美!”
“七止哥哥,那……那莱州府离这里当真很远,要不停不歇的走上好几天?”
“七止哥哥,前天晚上我和小海哥哥又去糟蹋那臭道士的菜园子了,这回非教那群臭道士尝尝我童子尿的滋味儿。”
“你下的鱼网,这些日子都没去收,也不知里面网了多少大货,咱们什么时候去收网?”
“七止哥哥,我前两天独个儿在岛上住了一宿,我这屁股可让我娘给打烂了。”
……
黄休见这帮小孩直把木七止崇拜的不成样子,心想:“原来他当真叫‘木七止’,先前还以为他在有意作弄我。为……为什么这群孩子这般喜欢他?啊,这也难怪,哪个孩子不喜欢捣乱玩闹?要是论起玩闹来,谁还比得了七止?”
只听木七止道:“那些花么,也没什么了不起,还……还不如咱海里的浪花好看哩!那莱州府当然远了,可要走……走上半个月哩。”说着还向黄休瞧了瞧,脸上更显得得意。
木七止又说:“你应该在他的菜上拉上屎,光让那群臭道士喝尿岂不便宜他们了?哎呦,你……你不说我倒都忘了,这么多天没起网,这回可要发财了,你们不知道,三天不吃个鱼虾螃蟹什么的,我浑身都起红疹子,可难受了。嘿,在岛上只住一晚你还好意思说,晚上那你听没听见美人鱼在歌唱?……”
木七止一边说,一边被这群小孩围着往村里走,可教黄休、刘娥二人尴尬了,没有人相邀,在这站着不是,往前走也不是,难道还能原路返回,就当没走进来过?
虽然尴尬,刘黄二人却也只能跟在这群孩子后面,面无表情的走着了,只是觉得这路可真长……
只听刘娥和黄休说道:“黄公子,这杯茶你还想喝吗?”
黄休一时无语,嗫嚅的道:“我……我也后悔进来了。”
突然,前面乱哄哄的来了一伙儿村民,只见他们如临大敌似的叫嚣道:“我还道七止就不回来了,不料他还是回来了,唉。”
“胖丫,你快回家!小女孩可别学坏了。”
“豆豆,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你和他在一块儿玩,瞧我晚上打不打烂你屁股。”
“小海,从今天起,你别想天黑还往外跑,你和他再让山上的道长给绑起来,我可不去领你。”
……
不一会儿,几十个村民围了上来,男的、女的都把各自的孩子攥的紧紧的,生怕木七止去哪,他们的孩子也跟着去哪。
众人见木七止面色苍白,站也是站不稳,像是大病初愈浑身没劲儿似的,他们非但没有关切之色,要么是幸灾乐祸的暗自高兴,要么是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心里踏实了不少。
黄休二人正泛着嘀咕:“七止受伤不轻,面色也不好,为……为何他的乡亲们都不关心他?”
只听一个嗲里嗲气的女子声音道:“哎呦,七止这出了趟远门儿,回来脸色可不太好,是不是他老些天的不给大伙儿捣乱,给憋病了?你们瞧这小脸瘦的,脸色也不红润,我瞧他定是在外干不了那么多坏事儿,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气病了。”
黄休见有热闹可瞧,就拉着刘娥钻进了人群,只见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少妇正双手叉腰的娇笑不止,她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眉毛、眉睫也是精修过的,那一袭花花绿绿的连衣裙正随风摇摆,黄休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气从她身上飘来。
一打眼,便让人觉得这少妇与这穷乡僻壤的小渔村有些格格不入。
木七止却笑道:“嘿,虾酱西施,我这气不太顺,就是被你身上这股虾臭味儿给熏的,你没瞧见,适才我老远闻了这臭……臭虾味儿,还好一顿呕吐哩。”
原来这少妇是这小渔村里卖虾酱的,她自幼爱美,干的生计却是每天磨那腥臭腥臭的死鱼烂虾,不得已每次出门,都得在身上抹上厚厚的胭脂水粉,村里人也都唤她作“虾酱西施”。
那虾酱西施听木七止说她身上有一股腥臭腥臭的虾酱味儿,更是犯了她的大忌,只见她怒道:“你这小鬼,凭什么说我身上有……有那虾的味道?我……我可是天生丽质,身上天生的散出这……这香味儿来,你……你还说是虾臭味儿?”
木七止又道:“你家那口子上回出去,有没有给你捎回那西域的青木香料?”
虾酱西施惊道:“什……什么西域的青木香料?你……你听谁说的?”
木七止笑道:“我怎么还听谁说的,我要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还用听谁说?你家那口子还说:‘你要那吃又不能吃,穿又不能穿的西域香料干嘛?你可知道要换它,咱两口子得磨多少日虾酱!’你就说:‘哼,我不管,反正你不给我买,我就和你没完!’”
虾酱西施大怒道:“你……你这小鬼,是怎么知道的?你……你那晚上又摸到我家里来了?”
只听木七止捏着鼻子,学着那虾酱西施的声音道:“你这死鬼,轻点儿,白天干活也没见你这么卖力,你把力气都使了老娘身上,那青木香料说什么也要给我买!”
众人一听,不管是男女,还是老少,都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身边不明所以的小孩,有的傻里傻气的也跟着笑了起来,有的却摇着他们妈妈的手,问道:“娘,七止哥哥说的什么呀,真有什么好笑?”
黄休自也是笑出声来,可是一想刘娥就在旁边,愣是将那笑声给憋了回去,刘娥也早已是羞的低下头去。
只见那虾酱西施,又羞又怒,早已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哪里还有半分的端庄秀丽?她指着木七止道:“你……你这小鬼,再三更半夜的摸到我家里来,下回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说着便推开众人,跑回家去了。
这时候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一边拍打着手里的烟杆,一边笑着道:“七止,你不知道,你走的这许多天,我没热闹瞧,可给闷坏了,今天这出戏,晚上可得让我做个好梦了。”
木七止道:“麻子二叔,这些天我也想你的紧,没有你,我又能跟谁学些骗人的本事?”
原来这满脸麻子的汉子叫作王二麻子,他这名字倒也和他的样子颇为相符,只见他疑道:“要说骗人捣乱的本事,整个琴岛村,就属你第一了,谁还敢和你争这名头?”
木七止道:“怕也是有的,我骗人不过为了好玩儿,而且往往骗了人,事后还告诉人家,可是你骗起人来,得了别人的好处不说,别人还念着你的好,你说你厉害不厉害?”
王二麻子脸上一惊,又故作镇定的道:“你……你可不许胡说八道,我麻子做生意最是本分了,又……又怎么会骗人家?”
木七止并没说他做生意时欺瞒人,可是他心里一慌,竟说出了他做生意本本分分,决没有欺骗,这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木七止却笑道:“麻子二叔,你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还是觉得骗了人,再让人知晓,见他们气的捶胸顿足的,那才叫有趣,你说是不是?”
王二麻子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有什么好隐瞒的?骗人又……又有什么有趣了?”
木七止道:“你那杆秤,难道没有古怪?你晚上睡觉,做着梦还自言自语的道:‘这秤砣少了半两,我每次少给别人半两肉,一天三十个买主,这一年三百六十天下来,可得省下五六百斤的肉,这……这得多少银子?要是我每次还多给人家一钱肉,人家还不得念着你的好,又怎么会去朱老六家买肉?’”
众人一听,更是一片哗然,有的道:“呸,好你个二麻子,要不是七止,这个当可不知要上到什么时候。”
也有的道:“哼,每回朱老六找你麻烦,我还帮你出头,原来竟是我自己不分好歹了。”
还有的道:“麻子,我瞧你这猪肉生意怕是做到头儿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能骗人,也定有本事去骗鱼,改天你还是去下网捕鱼罢。”
王二麻子此时气的双手发抖,手里的烟杆早已让他握的“滋滋”直响,只听他怒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七止道:“你这人睡觉爱打呼噜不说,还爱说梦话,我在你床底下睡觉,想听不见都不行。”
众人又是大笑,稍一会儿,突然众人又都安静了下来,只见他们面面相觑,脸色发白,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凶险似的,随后都要领着自家的孩子往家走。
他们心里都在想:“这七止能翻墙撬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把那锁给锁上,全村几百户,他指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翻到了自个儿家里,这家里的床底、衣柜什么,自然都是他睡觉的地方,晚上说的那悄悄话,自然也都能让他给听了去。”
木七止见众人都要走,更是大声道:“嘿,那个彪子叔,你上辈子干什么缺德事儿了,生个儿子没辟眼儿?你不用瞒,你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哎,那个王干娘,你在村子上牵线拉媒干的可不地道啊,外面的人家出价高,你就要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过去,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可不行。还……还有那个小海他爹,你想去上清宫当道士,我瞧你还是别费心机了,小海娘不答应不说,就凭你这条件,就算是再送礼,人家上清宫的道长也不会收你的……”
只是众人虽也再想听听木七止如何揭别人家的丑,却也更怕自个儿留在这儿,被七止给揭了老底儿,毕竟谁家没点儿秘密的事?
不一会儿,只见适才还热闹非凡的场景,瞬间便只有黄休、刘娥他三人了,那些崇拜木七止的小孩儿,自然也是被各自的爹娘给抓走了,虽然他们也极不情愿。
只听黄休幽幽的道:“唉,我现下可相信了。”
木七止道:“相信什么?”
黄休又道:“相信你的名字就叫木七止,而且一天当真要干七件坏事,怕是你是那棵树所生,也是真的。否则,什么人居然能惹的整个村子的人都害怕?这人自然是上天诞下来的怪物了。”
刘娥道:“既然大伙儿都散了,七止,咱们到你家去坐坐?”
木七止道:“娥姐姐,我没有家,不……不过又好像哪里都是我家,我今晚在这家睡一觉,明晚又到那家蹭一晚,可是人家知不知道我来了,我就不知道了。”
黄休二人怔住,心想:“有的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孩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是木七止见谁家有好吃的就来吃,谁家有舒服的床就去睡,这不请自来的霸道主儿,自然不会招人喜爱。可是他无人疼爱,无人呵护,要是再规规矩矩的,怕老早就饿死、冻死也说不定。”
他二人不禁对木七止又同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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