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微雨
午夜12点。
寂静的房间，一片漆黑。
一串空灵的钢琴曲忽然响起，打破了室内凝固的夜色。伴随着亮起的还有一小块幽蓝色的屏幕，执着地闪着光。
苏牧晓从梦里惊醒，眼睛酸涩地睁不开，伸手在黑暗中摸索那片光源，举到跟前，眯起眼睛划开屏幕，看到是一串海外电话，心生疑惑，沙哑着嗓子道：“hi”
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礼貌的男声，讲着蛮地道的英式英文：“你好，请问是brytonmanufacture公司的法律顾问ninasu吗？”
苏牧晓皱了皱眉头，在黑暗中调整了下姿势，也用英文回道：“是的，你哪位？”
“下午好，我是williamwest,我们这边是winstonherb律师事务所，代表我们的客户cloud9文化创意公司给您致电。”
下午……苏牧晓叹了口气，这人大概以为自己也在英国。
“联系您是因为我们客户近期在贵公司的网站上，发现几张客户享有著作权的图片和视频。我们想联系您妥善处理。”对方顿了顿，“否则我们保留进一步追究责任的权利。”
苏牧晓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拨开额前的乱发：“先请问下，您是怎么拿到我的电话的？”
“哦，我们是在贵司网站上查到您的联系方式的。”
“那个您发现使用您客户图片和视频的网站，网址是什么？”
“稍等。”手机那边传来键盘敲打声，“brytonmanufactureuk”
“所以，是英国网站？”
“是的。”
苏牧晓松了口气：“可我是brytonmanufacture中国地区的法律顾问，不负责英国。”
“是吗？那怎么您会出现在英国公司网址上被列为联系人……”对方缓了缓道：“那您是否可以提供下英国地区法律顾问的联系方式呢？”
“不方便。”
“那我把具体邮件发送给您，麻烦您转给相关同事可以吗？”
“也不方便，这不是我的工作职责范围。”
对方顿了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复：“那好的，打扰了，再见。”
苏牧晓扔掉手机，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照常来说，像brytonmanufacture这种业务遍布全球的跨国上市企业，市场部门在宣传物料的使用流程是很规范的。但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疏漏，比如购买的图文材料版权到期忘记续费，或者聘请的代理公司工作出现了失误，没有购买图片就用在设计之中。
苏牧晓翻了个身，把下巴垫在手背上。可为什么自己的联系方式会被当成英国公司的法务联系人？自己区区一个初级法律顾问，在中国的法务事务尚且不能独当一面，怎么英国公司那边出了纠纷竟会找到自己？
苏牧晓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零点十六分。
无论如何，大洋彼岸的事情，交给大洋彼岸的同事处理。
苏牧晓翻了个身，浓郁的黑暗和睡意再次淹没了她。
英国伦敦，下午六点。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william静静地望着窗外渐渐染色地天空，与天空交接地建筑群，以及蜿蜒至近地车水马龙。沉重而繁忙的工作周过去，周五是他留给自己的放松时光。虽然周末通常需要加班，但周五的夜晚是他留给自己的时间。
william扬起手中的玻璃杯，将小半杯气泡酒一饮而尽。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放下杯子，拨通了电话，准备处理掉本周最后一件工作。
“嗨。”
“嗨，leo。你昨天提到的事情，我们联系过了。”william顿了顿，想到秘书的调查工作失误，笑了笑，“虽然有些不顺利，但下周应该可以给你答复。”
“嗯。”
“如果对方希望保留，愿意支付版权费用和赔偿金，是否可以允许他们继续使用呢？”
“那几张照片不卖。”
william了解他的风格，没有赘言：“好的，周末愉快。”
上海的六月很潮湿，绵绵不尽的细雨，人在屋子里感觉什么都是潮的。被子，床单，沙发，身体。仿佛浸润在看不见的氤氲中，整个人也感觉黏黏的，没有精神。
苏牧晓一觉睡到了11点。阴雨天的日光透过厚厚的窗帘布料，淡淡地撒在屋子里，窗外传来细细密密的雨声。苏牧晓眨了眨眼睛，翻身起床，稍微收拾了一下，举着一柄湖蓝色的雨伞出了门。
路过门卫，门卫小哥仰着笑脸搭讪：“下雨天还出门啊？”
苏牧晓笑笑，算是回答。
大概是上班需要说话费脑动心思的时候太多，不工作的时候，苏牧晓只想做简单的不动脑子的事情。能微笑不说话，能面无表情便面无表情。就连看电影都是偏爱迪士尼公主动画：永远的圆满大结局，永远的公主和王子，永远的迷人音乐、优美画面、动人情节。不论怎么跌宕起伏，坏人总会失败，公主永远得胜，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就像现在，她只想去湖心公园散散步，听听雨，看看雨里的草地和绿树，吹吹夹着毛毛雨的风。她很喜欢湖心公园的杉树，一棵棵挺拔清秀，笔直的棕色树干，葱茏的树冠，绿的各不相同。嫩绿，深绿，绿中透嫩黄，一棵棵连在一起。树上的每片叶子，都像一根绿色的羽毛，挂着晶莹的水珠，笼在淡淡的雨雾里，映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像水墨画一样好看。
这是她来上海的第四年。从芬兰毕业回来，她就回国进入这家英国外企工作。法律专业出身，对口的就业无非那么机关：律所，企业法务，公务员。她生性散漫，太一板一眼的工作有点压抑，外企法务算是比较好的折衷。
这四年的工作平平淡淡，bryton是一家英国上市的老牌制造业公司，在北美和欧洲的市场份额很大，但在中国的体量占比很小，进入中国市场十几年来业务也一直不温不火。公司内部律师团队四个人，除了她之外，都是男生，其中一个是她的老板，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士。上海本地人，家庭富裕，已婚已育，从不加班。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工作，团队氛围一直很融洽。按部就班，不过不失。
但这几年外企在国内市场面对的冲击很大，外部环境不好，本土企业的竞争越发激烈，许多外资纷纷撤资。公司内部一直有传言说总部要有大动作。团队内的另外两个同事也颇为忧心。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不像她一个小姑娘，孑然一身，说走就走。人到中年，有一份稳定轻松且高薪的工作，自然是分外珍惜。
但对于这种自己无法把控的事情，苏牧晓很淡然。总归自己无法控制，又何必自寻烦恼？反正自己吃的并不多，要养活也不是那么难。
刚到公园，包里传来钢琴曲的手机铃声。她看了眼来电，叹了口气，却还是很快接起了电话：“喂，妈？”
“忙什么呢？”
“公园散步，随便转转。”
“吃饭了吗？”
“吃了。”
“少点外卖，自己动手做点饭。”电话那头顿了顿，忙道，“上次你王伯伯给你介绍的那个男生，你们进展的怎么样了？”
苏牧晓停在一株杉树下，抬头望望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没联系。”
“没联系，为什么？”
苏牧晓皱了皱眉头：“工作忙。”
“你那个工作有什么好忙的，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电话那头传来急躁的声音，“你都二十六了，赶紧把自己嫁出去是正经。过了三十岁，还有谁要你啊……”
苏牧晓静静听着，等对方说完，道：“那没事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火气更盛：“你瞧瞧你这脾气，要是你哥还在……”
苏牧晓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包里。
要是你哥还在。
过去十年的每一天，几乎都能听到这句话。即便没有人讲，这句话仿佛刻在她心上，时时刻刻萦绕在耳边。
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苏牧晓躲了躲雨靴上的水，举着伞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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