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梦醒时分
有昆仑虚的密探回来相报，道魔尊白若鬼已死，且是被尊上的徒弟白拂所杀。
大殿之上，闻此消息者皆露出喜悦的模样，亦有人站出来毫不避讳地指责掌门为何不与其他门派一样派人去围剿那魔头，毕竟那魔头出自昆仑。
高高在上的掌门，用着鄙夷的目光嘲弄一般看着下面的众仙，缓缓开口道：“准确地说，她出自昆仑殿那位尊上的手里。有那位尊上在，有我昆仑何事？有你们何事？”
堂下一片唏嘘。是啊，有那位尊上在，有他们何事呢？
掌门嘴角一抹诡异的笑，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眼睛，那双几乎已经被魔占据的眼睛。
无人晓得，这个高高在上的昆仑虚掌门，早已只是一尊空壳。里面装的，是挥手便可毁灭万物的魔，乱世。
白若鬼死了？乱世在心里哭笑不得，真是一群天真的人啊！只要有那位尊上在，白若鬼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去呢？
“白拂应该已经回来了，你们不打算去迎接这位伟大的英雄么？”
众人一愣，竟一时不知如何做。
堂下，叶竹轩悄然转身离去。一晃神，他来到了昆仑虚曾经的私塾。看着那些废弃的房屋，还保持着零星的过去模样，他轻轻地微笑，时光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曾经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如今都去了哪里呢？
无论去了哪里，成为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们都在这里度过一段精彩的岁月。在这个岁月里，他们都是孩子。
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正用着他们独有的方式，改变着这个世界。
那他呢？已经没有理由在这里止步不前了吧。如果不能改变世界，至少，他想尝试改变自己，接纳自己，去走一段最美的年华。
轻箩，你是否也这样想？
同一天空下，乌云密布的云层之上，红幽拖着一副浑不知要去何处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前行。
“小鬼！”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红幽僵硬地转身，怔怔地看着百里天衡从不远处的云头上行来。长大的他，成熟的他，除了眼角下那颗红色痣，越发地像他的前世百里阴阳，那个为了得到她的欣赏，假装投靠妖族的男人。
千年前，星光璀璨的夜里，那个男人走到她跟前，道：“我喜欢上你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修仙？我们一起成为神仙，一起守护天下苍生。”
拔起的魔剑被这样突兀的一句话生生吓回了剑鞘。
那时，她只是奉命来杀这个男子，因为这个男子身上有着一颗玲珑魄，这魄可助她魔修。
很是奇怪的，她因为这句话对他产生了兴趣，哼道：“莫名其妙！”转身离去。
后来多次相遇，每一次，她都无法下手杀他，于是看着他在白岳派一点点成长，最后成为人人敬仰的掌门。
他登上掌门的那日，她终于放心地决定离去。走的那天，她觉得该跟他道个别，所以找到他。
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一把仙剑拔出，放在她的脖子上，冷冷道：“要么死，要么留下来，和我一起守护天下苍生。”
她从没想过会被人这般威胁，生了很大的气，轻松打掉了他的剑，转身要走。
他却再次将她拦住，一步步逼近她，质问：“这么多年来，是不是你一直暗中保护我？”
她摇头，坚决否认。
他却得寸进尺，“你果真一点也没有喜欢过我？”
她狼狈逃窜。
爱如何，不爱如何？她是魔，永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又过了很多年，他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找到她，抓着她，不愿放开，冲她大吼：“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才愿与我在一起？我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的身份，更不会在乎这天下人的目光！为了你，我甚至可以放下这掌门之位。”
那时，她正为如何能让魔族与妖族联盟攻打天界而发愁，得到这么一个傻不拉几的人送上门，她似乎找到了办法，于是利用了他。
“你说你可以为了我，不在乎这天下人的目光，甚至不在乎你的掌门之位。那好，如果你可以和妖王阡冥常交朋友，我就相信你。如果你和妖都做不了朋友，又谈何与我这个魔永远在一起。”
这个傻不拉几的男人，竟真的跑去和妖王交朋友，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他与妖族的亲密往来，如何逃得过天界的眼睛。更何况，妖王阡冥常带兵攻打天界时，本受了重伤快要死去，他竟然当着众仙的面将阡冥常救走。
他因罪被天界抓去，施遍了刑法，奄奄一息。
她偷偷溜进天界，拼了命想要救他。他被绑在刑台之上，一身鲜血淋漓，面对她伸出的手，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你已经做到了，所以我可以与你在一起。你难道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了吗？”
他闭着眼睛，再次摇了摇头。他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守护天下苍生，可如今，我已经没有守护天下苍生的资格。所以，就算能够与你在一起，也没了意义。”
原来，他做的一切，只是想要感化她，让她不再做魔。
这一次，她冲他大吼：“我是魔，永远没有守护天下的资格！”
再一次，她狼狈地逃窜。只是这一次，心，无比地痛。
得知他的灵魂被送往轮回的路上遭遇各派追杀，她拼死守护，想将他的魂魄劫走，可是，他却当着她的面，毅然决然地踏入轮回。
转眼间，七百多年已去。她看着不知第多少次转世的他，除了眼角下的那颗痣，他依然是当初的模样。可是，他的眼里，已经不再有她。
也因为那颗痣，她这样清楚地知道，他是后生小辈百里天衡，不是那个男人。
红幽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看着百里天衡因为自己的小鬼终于肯接受自己的欣喜模样，伸出手，盖住了他眼角的那颗红痣，摸着他的脸，想象着他是百里阴阳时。
你是否还记得，有那么一个魔族女子，曾经拼死守护你，把你送入轮回？是否还记得，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有个魔族女子，一直偷偷注视着你。因为她的脸被神之火毁了，很丑很难看，怕会吓到你，所以不敢现身在你的面前。后来，她到处找美丽的皮贴在脸上，可是，她却仍然不敢去见你，怕你忘了她真正的模样。可其实，你哪里还会记得她半分呢？
她终于领悟了这一点，所以这一世，她来见你了，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来见你了。
她本不在想从你那里奢求什么。可你却把她当做别的女人，这么地纠缠于她，就像千年前那样。她开始了妄想，开始了奢求。可是，她最后又能求到什么呢？
“小鬼，你怎么哭了？”百里天衡连忙擦去红幽脸上的泪痕，将她抱在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杀了那个魔头。你一定曾经把那个魔头当做了很好的朋友吧，亲手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定很难过对不对？别怕，别怕，还有百里哥哥在，百里哥哥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百里哥哥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亲手杀了那个魔头为自己的师父报仇，但她既然已经死了，师父之仇也算是报了。小鬼，跟百里哥哥走，百里哥哥带你去一个世外桃源之地，从此再不问人间世事，一起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好不好？”
红幽抬头，看着百里天衡脸上认真的表情，像极了千年前与她告白时的神情。
“她没有死。”殷红的小嘴微动。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男人，真的明白自己一直追逐的是什么吗？
“什么？”百里天衡微微吃惊，“谁没有死？”
红幽一字一顿道：“杀了你师父的人。她没有死，我杀死的不是她。”
“怎……怎么回事？”百里天衡一头雾水，念及仇恨，眸子渐渐发红。
“魔族的魔君邪毕方变作了她的模样，代替她而死。而真正的她，还在世上逍遥着，继续为祸着世间。百里哥哥，我们还不能就这样不问世事。”
百里天衡已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白若鬼在一片虚空中昏睡了许久。
混沌之中，意识又被奇怪的记忆吸入。
依然是十二仙道里。分不清是墨清明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记忆。
“清明，你来了！我可担心死你了。”绿衣女子焦灼地迎上去。顺着绿衣女子的目光，正好看到墨清明缓步从远处走来。
“担心我什么？”墨清明道，神色自然的冷淡。
“担心你被神之火烧伤啊！”绿衣女子气呼呼道，上下将墨清明打量了一番，方松了口气。
墨清明淡淡看着她，“哦？在你看来我就这么不济么？”
绿衣女子一下慌了，“当……当然不是。”连忙转换话题，“那神之火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清明道：“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与你提到的魔族之人千面红幽？”
绿衣女子点头，“记得，当然记得。她拼死护送白岳派的掌门百里阴阳去轮回，虽是魔族，却也是重情重义的女子。难道这件事也跟她有关系？”
“嗯。她妄想将神之火偷为己用，结果导致神之火暴走。幸而，我及时赶到，将神之火收服，并应火神祝融的请求，将其封印在昆仑。”
“那千面红幽呢？她没事吧？”
“你很担心她？”
“我……我挺喜欢她的故事的，所以就难免对她在意了几分……”
“是她导致神之火暴走，自然难免被神之火所伤。所幸我赶去还算及时，将她的性命救了下来，却未能救得了她的容貌。”
“什么？她……她被烧伤了脸？”
“嗯。”
“天，那她以后还怎么去见……去见……”
“见谁？”
“算了，你们男人永远都不会懂我们女人的。”
“……”
沉默了会，墨清明道：“在你看来，皮囊很重要么？”
绿衣女子连忙点头，“重要，很重要。对了，清明……”
“嗯？”
“我听说神之火拥有辨别世间对错善恶的能力，是真的吗？”
墨清明闻此竟然扬起了一抹笑意，“你觉得世间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对何为错？善恶对错又以什么为标准来判断的呢？”
绿衣女子想了好会，最后糊里糊涂的样子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不晓得怎么说。但例如，杀人就是恶的错的。”
“那如果被杀的这个人亦是杀人无数呢？杀他的人是对是错呢？”
“对……当然对的！”绿衣女子连忙道。
“那倘若被杀的这个人其实是个保护国家的将军，虽然杀人无数，却为的是保家卫国呢？”
“那……那杀他的人就是错的！”绿衣女子又连忙道。
“可是杀他的这个人，是敌国的将军呢？为的也是保家卫国呢？”
“这……这个……”绿衣女子完全糊涂了，“我……我也不知道。清明，你把我绕晕了。”
“呵呵……”仿佛是第一次，听到墨清明笑，这样朗朗笑声如天外仙乐，教人痴醉。
“当一个人站在不同的立场去看待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论凡间魔界，甚至是天界神界，都是如此，他们都只站在自己利益的角度上去看待别人的所作所为，或是一件事的对错。对他们好的，有利的，便是善，是对。对他们不好的，不利的，便是恶，是错。其实，这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善恶对错，有的，不过是人心所向。对大部分人好的，有利的，大部分人便认为这是善是对。那么，这个人便是善，他所做的事便是对。如此，连六界生灵都没有资格去说一个人的绝对善恶，去说一件事的绝对对错。那神之火，又有什么能力来辨别呢？”
绿衣女子彻底地晕头转向，“可这世间确实是有善有恶有对有错的啊！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来制造这世间的秩序，维护世间太平，对么？”
“嗯嗯。”
“一切皆在于这里。”墨清明指向自己的胸膛，“皆在于人心。这就是我之前说的，人心所向。世上的人大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向往美好的明天。如果做了不利于这个大家共有的目的，不用别人来指责，他们的心也会隐隐有所愧疚。只是，有的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愧疚，并且寻求原谅和改正。而有的人，不愿意承认，一心只为自己，不顾大家的愿望，也绝不想改正。神之火所谓判断人之善恶对错，便是凭借的这一点，凭借人心。”
“好深奥。”绿衣女子惊叹，“不过我似乎能明白一点点，也终于明白，为何清明能够收服神之火。”
墨清明看着她，“世上能收服神之火的人，其实有很多。那些刚刚出生的婴儿，不谙世事的孩子，可以做的比我更好。”
“清明，你竟然将自己和小孩子相提并论……”
“怎么？”
“没……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更懂你了。”无限害羞中。
墨清明脸色渐渐又冷了下来，微叹：“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你又如何能懂得？”
记忆渐渐远去。
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姑娘？姑娘醒醒……”
是爹！
白若鬼连忙睁开眼睛，当看到白之亦一如十多年前的模样，一身粗衣，却有着超脱的书生气质。他站在床头轻轻唤她，在他的身后，是家里的平常人家摆设。夕阳璀璨的余光透过木窗照射进来，为家里粗糙的家具布上一层柔和的光泽，这样温暖而熟悉。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发生了很多很多可怕的事。
还好，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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