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光乍泄

北海道的春天温和的像只猫，不像北京的大风天气把人吹得像只狗。张麟跟亓沫打电话说，因父亲工作调动，他转到北京读高中了，吐槽北京气候干燥，有些不适应。聊了半个小时，亓沫挂掉电话，坐在院子秋千上，悠闲晒暖，一朵樱花瓣落到书上。千雪端着盆出来，见亓沫盯着樱花发呆，弯腰拎起白色外套用衣架撑起，挂在晾衣绳上。

        “想看么？”

        亓沫合上书，起身帮千雪晾衣服，没反应过来看什么。千雪说北海道靠北，樱花花期比较晚，问她要不要去看樱花。门外汽车刹车声传来，太一叫着从玄关处奔向门口。星野奎一拎着公文包走进来，脸色因连续熬夜加班显得疲惫老态，揉着脖子问亓沫，“你怎么在家？”

        “班主任说全校教学和供暖设备检修，放假一天。”

        星野点头，站在玄关脱鞋，嘱咐千雪不用喊他午饭，他要睡一会。

        下午三点，亓沫在二楼看书，日文生僻难读，看得直犯困。“亓沫！”楼下传来星野喊声。她应声打嗝，口中都是拉面的味道。星野见人哈欠连天下楼，“不是在看书么？”亓沫摸后脑勺，望着后院外的蓝天白云，“这天不适合看书。”

        星野有些补觉后的容光焕发，抿嘴如父亲般慈笑，“那适合做什么？”

        亓沫打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没说话。

        “明后天周末，要不要去你姑姑那里玩？”

        母亲去世时，有跟她提过星野奎一，但没提过其他人。她不认识星野口中的姑姑。千雪端一碗姜茶给亓沫，叮嘱她喝完鼻塞会缓解些。

        “她住赤焰山，家里开了间温泉民宿，周边有樱花园，环境不错。你想不想去？”亓沫从小在南岛长大，没泡过温泉，有点心动。

        小樽位于北海道的西北角，靠近海边。亓沫坐在星野老式丰田车里，听着各种关于赤焰山的传说，有些兴奋。车内温度有些高，千雪帮星野把围巾取下，递给后座。亓沫接过放在隔壁空位。突然，她心里有些失落。上次来的时候，隔壁还有个人。她摇下一点窗隙，感受远处丝丝海风。

        从沿海高速上下来之后，星野开车驶进一个挂着“赤焰山景区”标牌的地方。亓沫一直以为他们口的是“赤雁山”，结果看到“赤焰山”三个字让她想到火焰山，甚至联想到会随时出没的牛魔王、红孩儿和铁扇公主。

        丰田车蜿蜒行驶在街道左侧，雪化过之后将地面打湿，空气干净，没有灰尘的味道。越往里走，渐渐马路两边映入樱花树。花很嫩，色很粉，味道很淡。过了两条街后，在一个日式温泉民宿前停了下来。星野拔掉钥匙，打开后备箱，拎下行李箱。千雪抱着腌好的纳豆和辣白菜，让背着包的亓沫跟上。

        温泉民宿里，到处都是原始和风元素。黄条纹实木地板，古风木雕柜台，卯榫衔接的房梁，抛光精巧的桌椅，营造古典而舒适的感觉。大厅两边各有一个印有“汤”字的白色门帘，顶端绣着简约的和风纹饰。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女子，手里端着账本小声碎念，从里堂碎步走出来，见大厅来人，把账本递给前台小妹。上前打招呼。“不是说六点到么？”

        星野把行李箱放在身侧，“没堵车。”千雪把腌好的东西递给对方。“亓沫，跟姑姑打招呼。”亓沫把书包肩带紧一紧，看着眼前身材高挑，面带淡妆，发髻盘起的美人，晃了神。

        “亓沫，你好。我是藤井美穗。”

        “姑姑好。我是亓沫。”

        藤井盯着亓沫看了又看，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哥哥。“真像。”

        星野没说话，不过跟当时自己见到亓沫时的第一反应差不多。

        几人一阵寒暄之后，藤井掀起里堂红色招财猫门帘，带三人穿过狭窄长廊，走到尽头右拐，来到后院。竹林旁有栋小楼，两层高，那是藤井一家的起居室，给人世外桃源的感觉。星野和千雪轻车熟路走在前面，藤井跟在亓沫身旁，介绍四周环境，让她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玩一玩。

        “我们下周一开学。可以玩两天。”

        藤井拍拍亓沫后背，抿嘴侧着点头，伸手指引她进入小楼。亓沫看着星野把行李箱放在角落，千雪把纳豆和腌菜放进冰箱，藤井给他们倒茶，突然有种初次见面但很温馨的感觉。

        “我侄子呢？”星野喝口茶，见家里没人。

        “去复查了。晚会才回。”

        “他怎么了？”亓沫好奇道。

        星野准备开口，结果电话响了。

        “晚餐有没有想吃的？姑姑给你做。”亓沫藤井岔开话题，没继续问。“都可以。”

        藤井美穗笑笑。“好，给你做。有没有忌口？”

        亓沫摇摇头。星野接完电话回来，说旅游局那边通知召开紧急会议，需要就近期流感爆发事宜做好防疫部署工作，所有人不得请假。千雪见星野取下眼镜，揉着眼窝，疲惫无奈道，“沫沫，对不起。我……”

        “没关系。星野叔。”千雪准备开口留下，但亓沫见星野精神不好，怕开车出事，建议两人一同回去。

        晚上，打尖住店和泡温泉的客户很多，藤井美穗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做饭。见从外面逛街回来的亓沫，又看看挂在大厅的钟表，已显示晚上八点。“一忙就忘了时间。要不你先——”

        亓沫把打包好的两份饭放在前台桌子上，“见你忙，就打包了两份。我吃过了。这份乌冬拉面，你等下趁热吃。还有一份虾饺和鸡翅。表弟他从医院回来了么？”

        “表弟？”藤井美穗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多大？”

        “十七。”

        “我儿子也是。”

        “你几月生？”

        “七月。”

        “他三月。得喊哥。”亓沫尴尬笑笑。“他回来了么？”

        “还没，放餐桌上吧。”

        “好。”

        “我以后可以喊你沫沫么？”藤井曾怀过一个女孩，后来流产了。她第一次见，感觉十分亲切。

        亓沫愣愣，“可以。”

        “你过来下。”藤井美穗带她走到后院，来到一个温泉单间。“这个是我们自己用的，锁门密码是四个三四个七。等会你去阳台上随便拿条温泉袍，好好放松放松，我让听星野说你之前没泡过温泉。可以试试。”

        亓沫被说的有点心动，况且她现在有点鼻塞，泡泡说不定感冒好了呢。

        “那我先去忙。你记得拿温泉袍。”

        直径两米宽的温泉池，亓沫裹着浴巾泡在水里，时不时撩起水花打在肌肤上，手指触碰感觉丝滑可弹。水温稍热，池里漂着朵朵樱花。亓沫抬头，双臂搭在池沿上，看着屋顶黄灯，整个房间雾气缭绕，弥漫初恋般粉嫩的花香，仿佛灯丝幻化成小人在四周发光飞舞。

        蒸汽顺着灯壁滴在温泉池里，节奏时缓时慢，瞌睡气氛袭来，亓沫侧着头，肩膀一点一点放松，缓缓沉入水里，正当鼻尖碰到水面的那一刻。门咯吱一声响了。亓沫一个哆嗦，压低头，转过去，看见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但雾气太大，根本看不清。吓得她一个猛子潜入水里，游到对面，憋气沉在水下。等了一会儿，发现门口没有动静，刚准备起身，耳边听见对面一阵哗哗水浪声。接着，又是无尽的寂静。浴室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隐约的滴答声。突然亓沫感觉脚底一抽筋，轻轻甩了几下，不见好，吃痛着，又不发出声，只好勉强挣扎着，捂着嘴。实在憋不下去的她，听着外面没了动静，眨了两下眼，就悄悄地仰脸只露出个鼻子。没想到刚一露出，就被无名指给掐住了。

        “你怎么来了？”

        亓沫本来感冒鼻塞呼吸困难，现在更喘不上气了。她立马扬起嘴，张开大口，谁知没呼上一口气，直接喝了一大口洗澡水，呛得她不停地咳。

        藤井泉发现不是古川辉，而是一个女生，赶紧触电般收手，蹲坐在地上。藤井美穗在前台，那现在这位是谁。他大脑有点死机，没其他多余反应，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谁呀？”亓沫以为是哪个女生搞恶作剧，毕竟泡温泉跟去了女澡堂是一样的。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露出水面，拨开挡着视线的刘海凑近吼道。结果，雾气中一个男生正上身□□看着自己。

        女生一张嘴，藤井泉赶紧回头，朝门口走去。

        亓沫没看清楚长相，朝对面开始挥水。“臭流氓！滚开。”吓得拍打着水，尝试着站起来，谁知抽筋的左脚不争气，半站着的身子一下子倒在水池里，呛了几口水。

        藤井泉拿走衣服，准备关门，听到里面传来水声和咳嗽声，皱眉从门口柜子拿出一件男式浴袍，朝水池走去，背对着她。“闭眼。”

        亓沫认出来人，顿时护着胸前，似核武器爆炸，“你怎么在这？！臭流氓。”

        藤井泉把男式浴袍丢在她身上。“脚扭了？”

        “抽筋呀，你瞎么？”亓沫披上浴袍，左脚刚碰池底，疼得她脾气火爆。

        听到抽筋二字，藤井泉扔下下一句哦，转身离开。

        十点钟声敲响。藤井美穗把热好的虾饺和鸡翅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见泉从洗手间出来，把切好的水果一并放在餐桌上。“过来吃宵夜和水果。”

        “沫沫，出来吃水果了。”

        藤井泉擦头发的手顿了顿，见亓沫从房间出来，有些不自然地挪到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你坐沙发上干什么？”

        美穗见他在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港片。

        “先把宵夜吃了，你晚饭都没吃。”

        泉过来把虾饺和鸡翅端到沙发旁的茶几上。

        美穗见亓沫裹着羽绒服出来，“怎么穿那么多？脸还怎么红。”伸手摸摸额头，“还好没发烧。”亓沫歪果头，抓抓刘海。“对了介绍下，我儿子，藤井泉。”她本不想出来，但毕竟第一次来姑姑家，不想显得那么没教养。

        “泉，这是你伯父星野禾旭的女儿。叫亓沫。”

        美穗见儿子嗯一声，盯着电视，没回头。“怎么回事？这么不礼貌。”藤井泉放下手里的虾饺走到餐桌旁，吃了块橙子，看着亓沫。“你好。”

        “老板，外面有人找。”温泉小妹站在门口喊。

        藤井美穗嘱咐儿子，说沫沫也是北城一中，让两人先聊，她先忙。

        客厅里只剩两个人，除了电影播放，没有其他声音。泉干咳一声，拿颗葡萄走到沙发前。亓沫见对方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桌上盒内虾饺也快见底。“好吃么？”藤井泉凑活点头。亓沫挡在电视机前，准备说什么，突然电影里传来梁朝伟的声音。

        “跟他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不知他可有听到？”王家卫是她最喜欢的导演之一，梁朝伟在《春光乍泄》里饰演的黎耀辉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让开。”藤井泉冷冷道。

        “道歉。”

        “挡着我了。”有些不耐烦。

        “道歉？”

        “forwhat？”藤井泉拿纸巾擦手，起身丢果皮。

        亓沫上前吞吞吐吐，在胸前比划。“不要占了便宜还卖乖。”刚才在温泉池里，她只裹了浴巾，感觉都被看光了。

        “没看到。”

        “况且……”

        “说话！？”

        藤井泉指了指梁朝伟的脸，看向右下角《春光乍泄》四个字。“不好看。”说完，绕过亓沫，进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灯光很暗，电影放着片尾曲，工作人员名单出现在黑白屏幕上。亓沫嘴里碎念，什么品位，竟然说春光乍泄不好看。

        春……光……乍泄……

        嘣——！8000米山峰发生十级雪崩。

        亓沫把剩余虾饺连带盒子丢进垃圾，砰的关上门，留下几句问候对方十八辈祖宗的咒骂声缓缓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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